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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開玩笑:「我真了不起,竟然從他手裡撿回一條命。」
……天意如刀,無有逆天麼?
是啊。凡是已經發生的事,那便是發生了,不會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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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和魏說等人盤腿坐在御妖司的堂舍中研究四方妖物時,雨歸從外而來,帶回一少年。
雨歸不裝了,她柔聲細語:「師姐,我將那『海市蜃樓』的主人找到了,是只小妖怪。」
海市蜃樓,指的是他們之間落入的薄膜秘境。因鳴鳥在半空中撞到一法器,他們才被迫捲入秘境中。
被扯進來的少年嚷道:「我不是小妖怪,我是萬年大妖!我還有人類名字,我叫賀蘭圖!」
屈膝挨著主座,姜采青衫素帶,發落腰際。聽到這把聲音,她心情五味雜陳,一手握緊手中捲軸,一手撐額,緩了好一陣子。
一旁魏說:「老大?」
姜采緩緩地抬起,看向那被雨歸帶回來的少年妖怪——
少年身長腰窄,目光清澈,膚白唇紅。他生得極好,面孔纖塵不挨,朱唇宛如花瓣,眼尾有一片綻開花瓣般的妖紋。
少年瞪大的瞳孔映出淡淡金芒,似妖非人,美艷至極。
而姜采凝望他,是因在她重生前,賀蘭圖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小師弟。
賀蘭圖不是她帶回山門的,她那時一心求道,經常外出。只記得有一次歷練後回山門,得知師父收了一個妖怪當親傳弟子。
姜采太忙了,她沒有一日照拂過小師弟的功課。而她師父太閒,專心教導師弟。姜采偶爾回門,見師弟嘴甜人勤,在師父身後跟前跟後地忙,倒也頗為欣慰。
然而後來、後來……
師父隕了,小師弟也失蹤了。
那時候劍元宮傳說,小師弟與師父有些不清不楚,害了師父的名聲。
如今,這一世的姜采,久久凝視著早早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小妖怪賀蘭圖。
這個眼神烏黑清澈的少年,因雨歸的胡亂插手,她與他早於前世相遇。她自進入海市蜃樓,便知這可能是她的小師弟。但是,她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既怕他辱沒她師父的英名,又怕此生他與師父依然被她連累而死。
少年賀蘭圖不服氣相貌嬌弱的雨歸,被不情不願地拉進來時他仍在抗議。但是他抬頭,看到屈膝而坐的姜采,呆了一下後,目中金芒更亮。
這位姑娘的氣度和別人都不一樣。他憑妖的直覺,知道她就是他想等的人。
賀蘭圖向前一步,他緊張地吞唾沫,大聲道:「仙子,你是修士吧?你能不能帶我去修仙?」
姜采沉默片刻。
她試探道:「若我要你的『海市蜃樓』呢?」
——她知道,海市蜃樓這件可開啟一小秘境的法器,是賀蘭圖死去的母親留給他的法寶。這件寶物保護了他許久,賀蘭圖是捨不得的。
姜采妄圖勸退賀蘭圖……跟著她,不算什麼好事。
賀蘭圖呆呆地望著姜采,他糾結許久,低下頭。姜采以為他放棄了,她低下頭重新看圖紙,聽到賀蘭圖極輕又極堅定的聲音:
「……你想要就拿去吧。」
姜采猛地抬頭望來。
少年害羞地別過臉,別彆扭扭道:「反正,我要去修真界,我要修仙!」
姜采盯他許久。
她的目光銳利,連雨歸和魏說都覺得她太嚴肅了。賀蘭圖警惕後退,見姜采手撐著額,緩緩笑嘆:
「天意如刀,無有逆天啊。」
——該發生的事,總會到來。
姜采垂目微笑:「好,你跟在我身邊,我考察你些日子。若是合格了,我帶你一同回修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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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這一呆,便在人間留滯了長達十年。
雨歸早已對姜采的歷練放棄了,她天天巴巴地跟著姜采,抓緊機會喊著「師姐」,妄圖給姜采留下好印象。
賀蘭圖傻一些,懵一些,卻也是姜采走到哪,他跟到哪。
姜采答應皇帝為人間除妖,這些年,她便帶著魏說等人天南地北地忙碌。害人之妖,她殺;不害人的妖,被魏說領進「海市蜃樓」中,建立一個新的無人類干擾的妖國。
十年後,人間河清海晏,還剩一些小妖物,卻是連御妖司都能輕易掃除。姜採為留在人間的妖制定了新規矩,讓魏說守著「海市蜃樓」。畢竟,不是所有的妖都能去修真界。
這時,姜采感到神海越來越清明,修為隱隱有提升之感。
終是到了她離開的日子。
臨去前,姜采問起《封妖榜》的由來。人間皇帝對她又敬又怕,說不出所以然,只會支支吾吾。於是,當姜采提出要帶走《封妖榜》那冊書時,皇帝非但不阻攔,且迫不及待地將書送給她。大約皇帝以為,這書不在,人間無妖作亂,天下便能太平。
自然,雨歸公主也辭別皇帝,要隨姜采一同修仙。
魏說等弟兄依依不捨,拉著姜采的袖子十里相送:「老大,有機會的話,你回來看我們……」
姜采莞爾:「自然。你我都是修行之人,自有重逢機會,不必在此哭哭啼啼。弟兄們,保重。」
魏說等人立在城外相送,眼睜睜看著姜采帶著雨歸與賀蘭圖一步步向遠離他們的方向走。那三人的身影越來越朦朧,踩在地上,卻似隨時會登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