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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屏息,擦掉手上的汗,試了第四次。這一次,當她的法術落在阿羅大師身上上,青色光華徐徐周轉,滲入阿羅的眉心。緊接著,阿羅大師臉上的死氣消失,睫毛顫動。
姜采再次警惕。
阿羅大師睜開了眼,袍袖揮動間,燒著他衣襟的火就被熄滅了。他睜開的眉目更顯妖冶美,看向姜采。
姜采一邊提防著他出手,一邊禮貌行了一佛禮:「阿羅大師。」
阿羅盯著她半晌,道:「原來是姜姑娘。」
看他如此正常,姜采才微微一笑。她藏於袖中的手掐訣不敢放下,口上關心:「阿羅大師怎會在此?阿羅大師與我上次見過的,不太一樣。」
阿羅回答:「這是貧僧的本尊。」
姜采一怔。
阿羅:「貧僧本位於此焚火修羅界,留了一分化身在修真界。貧僧在此界看守魔子,卻被魔子偷襲。她逃走了,貧僧反而受傷,差點被此界吞噬……慚愧。」
姜采驚訝。
她前世是不知道焚火修羅界居然有此一人的。
她抬頭看漫山的火,再看看阿羅身後的洞穴。她問:「您這麼多年,一直在這裡?」
她心情複雜:「我以為除了我,不會有人來魔域了。」
阿羅道:「貧僧曾發下宏願,不殺盡此間魔,不成神佛。佛祖讓貧僧修為高深,便是讓貧僧在此殺魔。」
姜采瞭然:「原來是靠宏願來修煉成佛。佛修也殺生?不是慈悲為懷麼?」
阿羅平靜無波:「貧僧非殺生,而是護生;貧僧是斬業,不是斬人。」
姜采:「但您如今模樣,和墮魔也差不多。」
她肉眼可見,阿羅大師本尊相貌,雖然與他的分化身是一模一樣的臉,但是細微處已經變了很多,氣質變了很多。三河川那位大師若是琉璃之子、一身潔白的話,眼前這位便是煞氣凝聚、詭譎若淵。
阿羅閉目,嘆:「是。所以貧僧只能留在此界……姜姑娘來這裡,是迷路了吧?姜姑娘不可在這裡待時間太長,該出去了。」
阿羅再道:「貧僧欠姑娘一情,日後姑娘若有難,貧僧會出手一次。」
姜采心裡一動:「大師也打算離開這裡?」
阿羅大師頷首:「魔子已經離開,我身受重傷,留於此作用已不大。」
阿羅大師側過臉看向身後,姜采順著他目光一同看去。阿羅大師的身後,是那處不起眼的洞穴。
姜采福至心靈:「這便是魔子沉睡的地方?」
姜采握緊手中劍。
阿羅大師聲如古波無塵:「這是魔子誕生的地方。焚火修羅界中誕生的魔,自古以來,只有魔子一人。這樣成魔之後,非要千萬失意、世人唾棄、萬人詛咒,親人背叛、友人間離、世人嫌惡。
「想要的,皆得不到;想護的,皆護不住。心中惡念恨意到達極致,悲愴到達極致……自焚火修羅界誕生的魔子於說,一生經歷不會好。」
姜采怔忡。
阿羅大師道:「焚火修羅界是魔域最可怕、最幽深的地方。自這裡誕生的高等,從古至今,只有魔子於說一人。」
姜采:「她遭遇了什麼,才變成今天這樣?」
阿羅大師:「貧僧若是知道,便可以渡化她,而不是只能在此鎮壓她了。」
姜采默然。
她緩緩站起,走向這洞穴。身後的阿羅大師並未阻攔,他目光閃爍,看著姜采走進去。模模糊糊的,阿羅看著姜采的背影,覺得她其實和自己、魔子,都有幾分相似——
她身墮魔域,如今走的路,誰也不知會通往哪裡了。
她身入魔窟,有心渡魔,但是魔會被渡麼?
斬殺魔卻不能渡魔的,是阿羅;自己成為世間最可怕的魔的,是魔子。
姜采進入空曠山洞中。這裡沒有焚火,沒有魔氣,也尋不到魔子於說在這裡沉睡的痕跡。
身後血腥味從遙遠山谷傳來,洞中姜采仰望著洞壁。她身如韌,手提劍,長眉下一雙冰雪眸一點點抬起。
華勝玉冠下,女郎髮帶與髮絲交纏,漆黑之下,一身雪色衣袍皆無風自舞,外間無魔氣,她心深處卻感受到魔氣無孔不入。
青絲掠眼,姜采一目不錯地仰望著這裡,神海中的道體凌然一怔,狠狠被警醒了一把——
你走過懸崖的時候,也許只是不小心向深淵中看了一眼;你跳下深淵,也許仍想自持清白。
她想到了自己的前世。
她想到自己被萬人誅殺那幾日,大雪漫飛,她坐在陣中,阿羅大師坐在山門前俯望她。他慈悲的目光凝視她的時候,有沒有想到他的本尊呢?
當你已然身在深淵,屠盡惡魔,深染魔血,你向上仰望月亮時,還能看到月亮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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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沒有在這裡找到什麼,她搖搖頭,嘆息一聲,轉身出洞穴。但是她突然發現一處痕跡不對,似什麼被藏了起來。
她手中劍出,道法壓於劍上,向那處揮去,破開障念。
阿羅進入洞穴,看到一行字被姜採用劍劈了出來。二人皆仰頭看著山洞石壁高處,看著那兩行字:
「一身傲骨終虛度,滿眼荒唐對阿誰。」
濃烈的、極致的悲戚,自那入木三分的字中傳來。
那窒息痛意如刃襲來,姜采後退三步,痛得捂住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