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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從那日以後,姜采便發誓,無論旁人再猜忌張也寧,再詆毀張也寧,她也再不用惡意猜測他了。她不光不再猜忌他,她還要試圖理解他的世界,弄明白為什麼他要除魔又救魔。
正如世人所說,她身懷先天道體,又修魔道,假以時日,她會對人間造成極大的危害。但是張也寧從一開始,就沒有用殺戮來平息這一切。
他既然選擇了她,她便要對得起他的選擇。
姜采顫抖著手,將張也寧交給了長陽觀。她跪在長陽觀外,整整三日。三日後,有好心的弟子偷偷告訴她,張師兄已經平安了,你可以走吧。姜采這才放心。
她知道她見不到他,他能大難不死,便已經是慰藉。
姜采從此離開。
之後數十年,數百年,張也寧再未曾見過姜采。月是他的法相,他本可以借月關注她。但是姜采太清楚他的能力了,他在月下實力最強的時候,便是她掩藏得最嚴密的時候。
她不肯再見他。
就如他救她那日,對她說的那句「你走吧」,姜采便消失得乾乾淨淨。可她消失得乾乾淨淨,張也寧又總能聽到她的隻言片語——
「聽聞魔族出了一個厲害至極的魔,一步步殺到魔王一級,把不服氣她的魔全都打服了。」
「魔族在擴展領域,他們內亂不斷,恐怕有魔在試圖統一魔族。」
「這麼下去,魔族不會真的殺出來一位魔尊吧?」
而張也寧也始終沒有回到長陽觀清修,衝擊仙路。於他來說,自從他下山第一日,看到塵世多傷,百姓多苦,人族和魔族征戰不斷,他就不可能離開塵世,再回到山上去了。
人族和魔族都在發生變化,兩者各自占領的地盤,都在嘗試著結束戰爭,試圖人與魔和平相處。
中間也有魔出爾反爾,有人出爾反爾,都被雙方各自的首領一劍殺之。
人族這方的首領是張也寧。
人族不知道不知道是誰在魔族有那種能力,他們從未聽過魔族會聽人統御。
因張也寧曾救過一隻魔的關係,那些年,張也寧在修士中不太好過,不斷有人質疑他的立場。張也寧並不辯駁,也不肯承認自己救了錯誤的魔。他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頂著修士們的謾罵和不信任,繼續為平復戰亂而奔波。
這樣幾十年,幾百年過去,再不信任他的人,也無法再說他有什麼私心。人人都說,重明君最為公正,是人族魁首,他會斬妖除魔,殺盡妖魔,結束戰亂,帶給世間和平。
只是可惜,這般優秀的人,總是獨來獨往,身畔空寂,無佳人相伴,讓人頗為可惜。
四百年後,張也寧帶領一群修士去蕩平一場魔族引起的禍亂,中途遇到一隊披著黑色斗篷的修士,對方說他們也是要去除魔,雙方便同路而行。
幾日行走並不太平,不斷有騷擾發生,疑似內鬼。
張也寧這一方的修士私下偷偷告訴張也寧:「重明君,我查過了,他們說自己出身的那個小門派,早已被魔滅了。他們根本不是那個門派的弟子,為什麼要冒充?我們之前,從未見過他們。」
張也寧回答:「我以月相觀望,他們於月下並未有異常動作。」
一愛慕他的女修跺腳,急急湊上來,被張也寧拂袖躲開。那女修仍堅持:「知道您法相的人也不是少數,萬一他們就是專門針對這個來撒謊的呢?」
這女修說了半天,見張也寧並不理睬,而是側過臉,去看對方黑斗篷中的領袖。
張也寧看的那人,黑色斗篷低垂,擋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點雪白下巴,微勾的紅潤嘴角。那人身量修長,即使穿著寬大斗篷,舉手抬足間,仍可見氣度不凡。
張也寧察覺,幾日以來,那人一直在盯著他。他每次回望,那人便會移開目光。那人佇立原地,紋絲不動,如礁石拍岸般,料峭孤寒。
張也寧與女修說話時,便察覺那人又在盯著自己看。他垂下眼,若有所思。
女修試圖抓張也寧的衣袖,被張也寧一望,瑟瑟縮回了手。女修咬唇,委屈萬分:「重明君,我等知道您一向謹言慎行。但那隊人,分明有問題……」
張也寧原先不覺得那隊有問題,他現在確實覺得那隊有些問題。
張也寧道:「我去試試。」
女修沒攔住,張也寧走向那個頎長的黑衣斗篷人。那人察覺他靠近,抬手將斗篷向下又扯了扯,面容遮得更加嚴實,這一次,連唇都看不見了。
張也寧站在斗篷人面前,凝望片刻:「我以前,得罪過閣下?」
斗篷人似意外,開口時,聲音刻意壓低,沙啞低緩,如親吻在人耳畔般迷人:「為何這般問?」
張也寧:「那是閣下得罪過我?」
斗篷人發出一聲低笑聲,說:「不曾。」
張也寧:「那是否容我看一看閣下的真容。」
那人警惕地攏一下衣襟,向後退:「不容。」
但張也寧不容人拒絕,說話間,青龍鞭已經飛瀉而出,迅疾如電。斗篷人吃驚萬分,袍袖飛揚,空手來擋。
打鬥間,一眾雙方人都被驚住,圍了過來。烏髮拂面,張也寧雪袖拍衣,驚鴻如鶴:「你敢空手試青龍鞭?」
斗篷人仍笑,聲音低啞:「想試一試。」
四百年過,張也寧縱是沒有刻意修行,此時的修為,也不是曾經的他比得上的。他看上去那麼斯文清冷,動起武來卻格外暴力。天上雲層聚攏又分散,月華光照耀,隔山斷海般的手段,轟然間摧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