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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也寧怔怔的,他目光迷離地望著她,終於抬手,將她眼睛合上。
他睫毛上的水凝成冰,他閉目,將她緊抱入懷。他聲音沙啞,空落落地散在天地間:「姜采。」
「我說給你一個生路,必然會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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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間,所有的輪迴轉生之術,都只有真仙才能施展。而且姜采的痛苦,是輪迴轉生也沒辦法改變的。
能夠改變的,只有重生之術。
姜采死後,化為一片虛無道元。那道元本應散於天地間,卻被張也寧用一些手段收好。
虛空中的這一世的姜采,一路跟著他。她看他不用術法,隻身在雪地間跋涉,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救自己……但是她看出來,他很寂寞。
成為墮仙后,他都不在人前出現,永遠是用隱身之術。顯然世間對墮仙的懼怕,並不能消除。
姜采沒有想到,張也寧竟是帶著她的零星道元,重新回到了三河川。這一次,三河川的大門沒有像拒絕她一樣拒絕張也寧,也許墮仙名聲確實大,那個阿羅大師,開了三河川大門,引張也寧入內。
張也寧與阿羅大師相談:「我願散去半身修為,送她進入『三千念』,通過三千念施展時空之術,送她去另一天重生。」
阿羅嘆氣:「仙君何必?」
張也寧淡聲:「我心意已決。」
阿羅大師:「仙君若散去半身修為,那其他人……便不會無法對你出手了。你與姜姑娘自然伉儷情深,然而重生之後,便能改變這一切麼?仙君不必如此。」
張也寧:「我答應了她,給她一條生路。」
阿羅:「重生後的姜姑娘,與此天無關,也不會回來此天。」
張也寧:「我本就與她不熟,她回不回來,我並不在意。」
阿羅大師唱著佛號,不能領悟張也寧。但是張也寧是墮仙,墮仙也是仙,既然無法抗衡,那張也寧強行用法力開啟「三千念」,阿羅也不會阻止。
於是,天地間雷光大作,洪濤逆流,山石崩塌。
張也寧與阿羅大師一同在三千念施展重生之術時,整片天地都來阻擋。一整個日夜後,張也寧與阿羅坐在星河邊,將自己收藏的那零星道元注入一片蓮花燈中。
他將蓮花燈放入星河,道:「去吧。」
那道元結於花燈間,道元似不舍,流連於星河邊,輕輕勾住他玉白的手指。
張也寧垂頭,微微一笑,頰畔酒窩頓現。他笑得些許疲累,些許溫柔:「姜姑娘,去吧。我為你護行,望下一天中,姑娘大道平坦,不受此天之苦。」
蓮花燈依然纏繞著他指尖,不肯離開。但他驀地將手收回,袍袖掠揚,轉身離開了「三千念」。
看著那雪白身影飄飛,阿羅大師目中慈悲,好像已經看到了張也寧的結局。他嘆氣間,關閉了三河川的大門。
張也寧落到三河川前,天地間,已經站滿了討伐他的修士。為首的,是神色複雜的永秋君。
眾人有了永秋君撐腰,也不怕這個墮仙了。他們大怒:「張也寧,交出魔女!」
張也寧仰頭,看著高空中自己的師父。他跟隨永秋君修道千餘年,他卻好像從來不能看清自己的師父。永秋君高高在上,仙人永壽,卻收了他這樣大逆不道的徒弟。
張也寧跪地,向師父叩首:「弟子張也寧,願代姜采受過。她本應受的懲罰,弟子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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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也寧戴上了封印修為的枷鎖,被困在了北荒之淵。他的神識,日日被萬劍穿透,寸寸凌遲。
積年四荒鏡已經重回長陽觀,四季跟著一同回歸。但作為對張也寧的懲罰,北荒之淵成為冰川無垠。
永秋君道:「冰雪消化之時,便是你的懲罰結束之時。」
張也寧沒有說話,他知道那一日永遠不會到來。就如他的不死不滅,因他不會死,這日日穿心的懲罰,就不會有一日停下。
北荒之淵成為困住墮仙的牢籠,那些親族曾被姜采殺掉的人,前來北荒之淵,用各種術法打在張也寧身上,用各種極致言語唾罵他。他們中一些人,也許和姜采、張也寧並沒有什麼仇,但是他們依然要代表正義,自然要和魔物勢不兩立。
當修真界斷斷續續有些厲害的人四處殺人,這些閒的無聊的修士,才不去北荒之淵去唾罵那個墮仙。
於是北荒之淵便再沒有了人息;再漸漸的,被人遺忘,世間的消息,再也傳不到這裡。
大家都知道墮仙被關押在這裡,卻已經沒有人有興趣來看一眼。人人忙著生計,忙著怎麼活,忙著應對修真界的打打殺殺……姜采、張也寧,終將成為過往。
「自囚冰淵無紀年,前塵只在心中過。」
也許過了許多許多日月,有一日,張也寧察覺到氣息,他抬頭,見是阿羅大師。
阿羅大師望著他半晌,道:「姜姑娘的道元已經在『三千念』消失了。若無意外,她當已經重生了。」
張也寧出神一會兒,說:「好。多謝大師。」
阿羅大師嘆息一聲,臨走之時,他用法眼掃一眼張也寧,卻忽而吃驚:「仙君……張道友,你的無悔情劫,開始了?」
張也寧沉靜。
冰淵映著他的眼睛,他靜靜道:「我知道。」
阿羅沉默片刻,目中憐惜色更重。他說:「但是……姜姑娘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