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頁
尤其是姜采。
她既不能讓謝春山覺得她不相信師兄只信一個外人了,又不能讓張也寧覺得她只信賴她師兄不在意他。
姜采端著這碗水,四平八穩地保持笑容,過渡到她真正好奇的事情上:「師兄,你這些年,在忙些什麼?你可知道百葉是魔?」
謝春山目光微微一滯。
他問:「你在魔域見到百葉了?」
姜采默然。
何止是見到,她還將百葉關進了雲河圖中。
在她來找謝春山前,她和張也寧一起出手,一唱紅臉一唱白臉,試圖讓百葉開口,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為何會被囚禁在魔北王宮中。但是百葉意志消沉,求生念頭極弱……或者說,她沉浸在一派迷茫自我中。
姜采和張也寧不能讓她開口,又不好對她用刑,便只好試圖從謝春山這裡撬開口了。
謝春山一嘆,側過半邊身,看向紅霞鋪陳、雲雀展翅的天際。他說:「這是一個漫長的、又有點無聊的故事。」
姜采:「不急,我能在修真界待好幾日,有大把時間聽這個故事。」
--
入了夜,張也寧和姜采坐在篝火旁,看謝春山熟練無比地撿樹枝、烤肉串。謝春山來來去去忙了許久,姜采和張也寧看不過去想幫忙,但在兩人手指差點被火燙到、越幫越忙後,謝春山喝止二人,讓二人坐在旁邊光看著便好了。
端坐在火焰旁的大石上,張也寧換了一身牙色春衫,只因先前的被火燒毀了。
他清雅秀美,端然無雙,坐於山野間山石間,像置身雲端一般高不可攀。
但他所思所想卻和俗人一般無二,此時他望著謝春山去溪邊打水的背影,不解:「修士可以辟穀,不用吃飯不用飲水,謝公子這般忙碌來去,是為了什麼?」
姜采紫白色相間的長裙鋪陳在地,窄袖相挽,方便打鬥。她曲腿坐於張也寧身旁,帶一點兒紫的素白罩裙與他的袖擺疊於一起,二人都沒有注意到。
她托著腮欣賞師兄忙碌的行動,感慨:
「我們一心修行大道,除了修煉便是修煉,不關心其他事情。但是尚未成仙,我們便都是人,是人便會有欲,有想,有求。我們修行是壓制自己的欲,師兄卻是想體驗人生百態。
「他雖可辟穀,但他仍要享受美食佳肴。他雖可一日千里,但他仍要和沒有修為的人一樣用腳慢慢走,一天一天地趕行程。我們為碌碌瑣事困住的時候,也許師兄正在人間與乞丐幼童一道玩耍。
「很難說,我們各自的道,誰的更接近天道、更正確一些。」
張也寧回答:「修真本就逆天,若不肯逆天,如何修得正道?
「難道天生地長無為而作,天道會允你長生不老,允你青春永駐?你師兄的道也沒什麼錯,但他這樣是成不了仙的。」
姜采:「成仙本就不是師兄追求的。也許成仙沒有那麼好。」
張也寧:「長遠地說,大道逍遙,可用一生去感悟,也未必感悟得了,只有成仙才可以無窮盡地繼續追求探索『天道』是什麼;近一些說,只有成仙,才有實力保護自己想保護的。」
姜采怔忡。
她問:「你有想保護的?」
張也寧出神。
他道:「現在還沒有。」
姜采:「嗯?」
夜色已經濃重,天上月光明耀。姜采托腮仰望著天上月光,見那輪皓月周圍的星辰都被襯得黯然無光,很難看清。
月色清輝,遮掩了一切魑魅魍魎,塵囂銀河。
月下,張也寧冷冷淡淡:
「我修道千餘年,與人為善也罷,除惡揚善也罷,無一日懈怠修行也罷,都是我本該做的。千萬年來,世間無人再成仙,長陽觀中人將成仙希望放於我一人身上,所有觀中人都期待我成仙……這般期望,我相信你並不陌生。當整個門派將希望置於你一人身上時,你便不能退,不能弱。但這些都無妨。
「萬人行舟,本就是不進則退,不強則弱,不戰則敗。只是我做所有事,其實也並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如何想……我並沒有自己真正的渴望。
「目前,我尚沒有想保護的。」
姜采道:「我有。」
張也寧轉過臉來看她。
她神色平靜:「你知道的。」
張也寧喃聲:「為弱小者、無人在意者執劍麼?」
姜采笑得有些赧然。
她眼睛看著溪流邊那又開始釣魚的謝春山,她一指豎於唇前,輕輕「噓」一聲。她維持著這個姿勢,仰頭偏臉看他一眼,眼中有一絲笑,還有些與他說悄悄話的神秘:
「我平日不與旁人說這個,因想守護的目標太大,我這樣的願望,在他人聽來也很沽名釣譽,不自量力。但是你不會覺得我在說假話,對麼?」
張也寧低聲:「你都把自己折騰墮魔了,誰會覺得你在說假話?」
姜采嘆:「我這個人啊,就是見不得別人受欺負。看到弱小者,就忍不住想幫一把。倒也沒什麼原因,就是天生的喜歡多管閒事吧。本領不強的時候管閒事,要被人打;本領足夠的時候管閒事,便可以說是為了蒼生,為了正義了。所以,我才要努力修行。」
她眼中映著天上月,神色迷離:「其實我沒想成仙,我對成仙並沒有執念。」
張也寧驀地想到了芳來島事件中,姜采所為。他想到了他失去靈力的那天,在酒肆被女修欺辱時,她從天而降,將他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