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頁
巫長夜已然視線模糊、耳膜邊嗡鳴, 神海中道體開始搖搖欲倒,但他抓握狼毫的手分外用力。整個指骨模模糊糊的, 血流干,白骨隱現。
大腦內被無數根針尖扎刺,疼得爆炸一般。
他卻堅持著沒有收手——只有這般化虛為實的幻象,才能定住盛知微,給他們爭取機會。
而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才活了不過百年, 他要使出這般幻術與織夢術結合的法術, 是以燃燒自己的壽命為代價。每多堅持一息, 便以百年壽命為代價。
巫家少主形容最為狼狽, 一旁咳嗽著從滿殿瓦礫塵埃中爬起來的姜采和張也寧,也沒比他強多少。
張也寧忽然道:「姜姑娘。」
姜采手中玉皇劍光華黯然, 她凝目向張也寧看去, 見張也寧垂眼盯著她手中的玉皇, 他再抬頭輕輕地看她一眼。
盛知微失神被定的時間, 巫長夜只能爭取這麼短。這麼短的時間,在張也寧喊她、看她時,她大腦中「叮」一下,竟然一下子明白了他是什麼意思。
她煞白著臉, 在巫長夜燃燒壽命的時候,她連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張也寧身子便化作一道青色流光,如同向她懷中投抱一般。但他自然並非是投抱向他,他以身為引,光入她手中的玉皇劍,霎時間,姜采手中的玉皇劍,重新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華光。
每一個劍靈的誕生,都要以千萬年為計。有了劍靈,劍才會有魂,實力才會進入巔峰。
玉皇劍上一任主人是姜采的師父天龍君玉無涯,當玉無涯將這天下第一神劍給予姜采時,劍中的劍靈早已隨著玉無涯的常年戰鬥而身死。
玉皇劍在姜采手中,一直沒有誕生劍靈。直到今日——一個近仙能力的修士分化身,自願化為劍靈,困於劍中。
張也寧身在劍中,以為劍靈;姜采長身躍空,寒劍生輝。
玉皇劍光照萬古,整片宮殿被劍光耀得如同白晝。姜采一往無前,衣裙揚散,宛如月下飛仙,劍鋒直指盛知微。法相萬劍之國環繞,重重劍器從島中修士們身邊脫手,一同出現在大殿中,跟隨姜采一同刺向盛知微。
這樣高超、浩瀚如星海相投的劍術,幾乎無人能躲。
盛知微感知到巨大的危機,她驀地扭頭看向金白色的寒光重重如潮,撲面殺氣勢如破竹。她想要用術法阻擋,想要抽身離開,但是她身子被巫長夜的幻術定住,那般燃燒壽命的法力之下,她拼力也只挪動了一根手指頭。
盛知微目中光盛,眼睜睜看著那無可阻擋的一劍向她刺來。
在這一剎那,一道人影突然飛上半空,擋在了盛知微身前。那人影被重重劍氣刺穿,被玉皇劍穿胸,寒光熠熠自胸臆起。劍氣縱橫,萬古之汗,在劍意相催之下,擋劍青年臉上的面具,一寸寸被震碎。
先是面具碎,再是骨肉寸寸裂開,整具身體如被人抽走了稻草的稻草人一樣,失去了生機。
盛知微大喝一聲:「不——」
她拼力相抗,巫長夜口吐鮮血向後跌倒,昏迷過去;地上的幻象化煙消失,盛知微終於能夠行動,一道術光反殺姜采,她卻並未追擊,而是上前一步,抱住了長水的身體。
她瞳孔顫動,她在這一刻血液開始泛冷。她失神間,好像回到了那讓自己絕望的一百年前,回到了那場她撲不滅的三重焚火下。
姜采向後翻退,立於半空中。劇烈一擊,讓她手腕鎮痛,自己也咳嗽,唇下滲血。她沒有恍惚的機會,她不能弄毀張也寧和巫長夜爭取到的戰力。
半空中的女劍修目光冷靜,警惕著盛知微的再次出手——
盛知微抱著長水的身子,落了地。
她伸手要為他療傷,但是他不過一具傀儡,所有針對活人的療傷之術,對他都沒有用。她想要為他護住心魂,可是他也沒有,他體內只有江臨殘餘的幾許道元之光,而今這道元之光,也要散了。
盛知微開始慌了,她要留住那道元之光,但是道元之光,怎麼會留住一次又一次?
她開始生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為我擋劍?為什麼要再一次、再一次——」
她懷中的青年面容雋而清,他即將消散的時刻,身上沒有屬於活人的血,這讓他在死的時候,都秀美如初。他眼睛盯著發狂的盛知微,緩緩向上伸手,輕聲:
「我其實、其實……也算是『江公子』吧?哪怕……只是他的一部分。
「我一直很希望我是江公子,但是到最後,我也不知道我算什麼。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活著,可是我想要你活著……」
盛知微聲音尖厲:「不許走,不許像當年一樣——你是江臨,你是的!」
她落淚,眼神飄忽已癲狂發瘋:「只有江臨才會救我,只有江臨才會放棄自己的任務,一次次救我……你是江臨的,你不是活著沒有意義。我只是想要你復活……我想要你後悔,想要你活過來。」
長水閉上眼:「主人,知微……」
——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長水,還是江臨。然而,便這樣算了吧。
盛知微慘叫:「不要——」
但是他的身體化為雲煙,她抬手去捕捉那從他體內飛出的道元之光。脆弱的道元之光向外飄去一些,更多的卻是在出體的時候就如塵埃般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