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頁
原來困住張也寧千年萬年的鎖鏈,來自他自己體內,是他的脊骨所化。
是他自己要困住自己。
只有他自己無法讓自己掙脫,只有他自己,能夠將他徹底囚在北荒之淵,無日無月,再不見天日。
極輕的一聲「擦咔」,落入了姜采耳中。她驀地屏住呼吸,側過頭。
她尋不到張也寧的氣息,知道是他刻意藏住了。她也不知道,就在幾步之外,張也寧已經成了血人,汗水淋漓,半身被血弄濕。他奄奄一息地跌跪在地,用那化成鎖鏈的脊骨,將自己一隻手與此地河流困在了一起。
他艱難地緩一會兒,在再次施法,將自己另一隻手與此地山嶽綁在一起。他的手才碰到自己脊骨,要施法將骨髓抽出時,一隻素白的手伸來,握住了他的手。
他睫毛上沾著汗水,視線時黑時清,困難無比地看向這無聲無息便尋到他的蒙眼姑娘。他身上的血,弄髒了她那飛揚的蒙眼白布,可他不吭氣,她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張也寧終於開口:「……你若聰明的話,這時候就應該離開我。」
姜采不說話,她只是傾身,抱住了他。
她抱住他清薄料峭的身體時,就聞到了那濃郁的藏不住的仙人之血的氣息,也感受到了他的微微發抖。她不是愛落淚的人,可她也有心臟發酸、淚水盈目的時候。
她緊緊抱著他。
良久,她聲音又冷漠,又帶著哽咽:「別再自囚了。
「這一次,我陪著你。」
第114章 閃電划過天際,紫……
閃電划過天際, 紫雷裂空,悶聲在天。
悶雷聲陣陣,那天罰, 不知是對著姜采, 還是對著張也寧。
自從姜采開始渡生死迷劫,那天雷就日日追著她;而姜采記得自己在「三千念」中看到的,墮仙張也寧, 也經常惹來天罰,惹來天雷轟他。
那時旁觀感觸不深。
她以為墮仙自囚, 悲意不過那般;直到親身經歷,真正看著張也寧自囚,不是她從「三千念」中旁觀的那種感覺,她才知道曾經自以為是的感情些微膚淺……可她那時並不知道。
說不明白的心酸感,轟然而至。
姜采揉張也寧的手,沾著一手血。黏膩間, 二人的手指戰慄發抖。
他別過頭, 喘不上氣一般閉目:「……我讓你離開這裡, 不要管我, 你是不是不會做?」
姜采臉貼著他脖頸,她沒有說話, 只是抱他的手用力。
他脖頸青筋顫得厲害, 一雙眸子忽而染上血腥殺氣, 卻又在下一刻勉強清明。他忍得艱難, 忍得睫毛上沾了血水,他艱難無比的:「……我控制不住殺意。」
姜采吸一下鼻子,藏住眼中淚花,說起不相干的事:「我曾在阿羅大師面前發誓, 我一定可以制約你,可以幫你。如果你為禍蒼生,我就以命咒殺你。你如何,我如何。」
張也寧無動於衷,卻突然問:「你哭了麼?」
她愣一下,說沒有。他默然低頭,握拳的手用力得鮮血再滲。悲意如沉雲,罩在二人身上。
姜采突然上身跪直,仰起臉來,隔著白布,皎白的臉與他相貼。她漸漸鎮定,漸漸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沉著。她便覺得這一切沒什麼大不了:
「沒關係,也寧。你若是能夠控制,我陪著你控制;你若是控制不了,我就以性命鎮壓你,陪你葬在此地。你我為鄰,看雲捲雲舒,日月變遷。滄海桑田依舊,卻不再和你我有關。這本來也沒什麼。」
她抱著的青年蒼勁身子重重一震,他的呼吸都燙了幾分。
血色殺意在腦海中不停沖刷,他看著這姑娘,既滿心狼狽,又想要殺了她。他身心湧上疲憊感,呼吸間,難以自控的殺念侵入四肢百骸。
他厭惡這樣的無能為力。
他拼盡全力壓制著那殺了她的衝動,他發抖抽+搐又冷汗淋漓。當這些殺意在他神魂中叫囂,試圖控制他心神的時候,神魂中,那一池枯水下,又似乎藏著什麼,試圖衝破。
這一切讓他周身又冷又熱,讓他全身疼得厲害。他鎖住自己一隻手的鏈條繃得拉直,他手握拳,手指又被她緊緊按住。
張也寧閉目艱澀:「你……你故意讓我無法心安。」
姜采道:「是,你不能心安。」
她摩挲著,撫摸他面容,撩開他面頰上的亂發。她輕聲:「我教你個法子,只要開始忍,只要能忍一時,後面痛得麻木了,神識其實就沒什麼更多感覺了。萬事開頭難……只要開始,後面就不怕了。」
他蹙著眉,痛苦萬分間,分出一絲心神看她:「你……」
姜采淡漠:「嗯?」
他沒有說下去,因新一重殺意湧上,讓他仰頸繃直身子。他要衝破那鎖住他的鐵索時,姜采一重清心咒落在二人身上。這沒什麼用,還不如她接著的一個懷抱讓他更觸動……但她緊緊擁著他,用全力困著他不讓他離開,他便一身冷汗地軟下身子,臉埋在她頸窩間。
被她抱著,張也寧疲憊地閉著眼,他好像模糊呢喃了一句「姜采」,又好像什麼也沒說。
他想的是,他只是難以控制殺意,姜采卻是以身侍魔。當她這麼困著自己的時候,她的神魂是一直痛著的吧。痛得習慣了,麻木了,她就覺得沒什麼了。
這個姑娘……張也寧緩緩伸手,落在她面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