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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許願很靈驗。
再說道家也沒有這種許願祈願的東西, 姜采便趕在法會結束的最後一天, 來領一個佛燈。她供燈時,還認真地跟佛祖說抱歉:
「信女本應連聽三日法會,才算有誠心,敢在佛祖面前許願。但信女被魔域那些事絆住, 脫不開身,只能厚著臉皮趕上最後一天的法會。您大慈大悲,不要與信女計較……」
滿殿輝煌,金光佛相,皆是婆娑。姜采睜開眼後,見到旁邊的小沙彌正合掌等著她。
姜采眨一眨眼,小沙彌躬身:「姜姑娘,阿羅大師請您品茗。」
姜采臉熱,知道自己混跡於和尚中聽講,必然被阿羅大師看到了。她只好跟著小沙彌出大殿,前往阿羅大師的院落。
初春雪消,白色重重疊疊又漸次消融成溪水,在屋檐下蜿蜒流淌。檐下風鈴陣陣,姜采被領入一院後,在一間古樸屋舍外請教,才推門進去。
阿羅大師袈裟依然如雪,手持一串佛珠,正盤腿而坐。燈火密密地照在他面上,不可直視。
關上門,姜采微笑躬身:「大師,自焚火修羅界一別,又是一年未見了。大師身上的傷勢可好了?」
阿羅大師睜目看她,溫和坦然:「當日多謝姜姑娘救命之恩。」
姜采入座,笑著端詳他,又疑惑:「阿羅大師……一直以這副相貌示人嗎?」
她指的是,他本相不是「妖僧」嗎?
阿羅大師嘆道:「世人受皮相所惑,多生妄念。貧僧若以真面目示人,恐怕『三河川』便不會是佛門聖地了。貧僧不想引起佛修們恐慌,世人希望貧僧如何模樣,貧僧便如何吧。」
姜采道:「大師看得開。」
阿羅大師不評價什麼,只用眼掃一掃她的狀態。阿羅大師嘆氣,道:「姜姑娘這般狀態,看著實在不好。便是貧僧,都不敢如姑娘這般以身侍萬魔。姜姑娘這樣神魂不穩,道心日日受挫,可如何修行成仙?」
姜采道:「我不為成仙,身死道消也沒什麼關係。修行數千載,無愧於心,我沒什麼放不下的。」
阿羅大師道:「姑娘若真如你說的那般看得開,便不會來三河川尋貧僧了。」
姜采微默。
她有些赧然,不自在地偏了下臉看屋外檐下的鈴鐺。她小聲:「這麼點兒小事,看不開也不影響什麼。」
她轉眸看阿羅大師,見這位高僧面露茫然,顯然沒聽懂她的小女兒情懷是什麼意思。
姜采促狹,又不好捉弄大師。她一下子噗嗤笑,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不說那個了。」
二人之間沉默一陣,阿羅大師問:「姑娘來尋貧僧,是要貧僧幫忙解決姑娘體內的魔疫之事嗎?」
他欠她一個恩情,自是要還的。
姜采雖然不是這個目的,但是阿羅大師這麼說,她也生了好奇:「阿羅大師有辦法解決?」
阿羅大師平靜無比:「並無辦法。煉化魔疫,是貧僧也無能為力的。姜姑娘大德,天下蒼生都應該感激姑娘。」
姜采微微笑,她就覺得不會有其他法子。若有其他法子,前世她在山門外求阿羅大師,那般悽慘,阿羅大師也不會任由她跪著了……這是個真正高僧啊。
姜采思緒飄遠,阿羅大師倒一貫沉靜:「既然不是此事,姜姑娘是要貧僧做什麼?」
姜採回神,恭敬道:「我其實沒什麼求助大師的。我知道大師欠我一個恩情,必然要還我。既然如此,我也不矯情,我必然要將大師欠我的這個恩情,用在最關鍵最重要的時候。眼下我自己這些許小事,都不麻煩大師。」
阿羅大師恍然。
他眸中忍不住帶了一絲笑:「是貧僧想多了。看來姜姑娘此次來三河川,不是為了見貧僧,當真只是為了供佛燈。」
姜采微窘,低頭借咳嗽掩飾。
阿羅大師神色難得的輕快揶揄:「那敢問姜姑娘,今日的法會,姜姑娘聽懂了多少?」
姜采誠實嘆氣:「其實完全沒聽懂。」
她扭頭看屋外鋪陳的星光,明熠閃耀,宛如銀色長河。她有些煩惱、有些懷念地撐臉笑:「不瞞大師,我自小喜歡打打殺殺,對這些道學、佛學,向來不怎麼聽。對我來說,劍是命,萬萬不能丟;其他的都是輔助而已,不要也罷。」
她竟與一個和尚閒聊:
「那時候門中一上課,聽說要在屋舍里上,我就絞盡腦汁逃課;聽說要去演武堂上,我必然跑第一名。我的武藝課修行課有多好,文化道法科目就有多差。長老們日日抓著我補課,我轉頭就跑。師兄嘲笑我不斷,被我一揍後就不敢說了。我一直覺得,能打贏就好,附庸風雅,都是廢物們才學的。」
她回過神,對阿羅大師抱歉一笑:「我扯遠了。」
阿羅大師道:「姜姑娘很懷念劍元宮的生活。」
姜采出神片刻,承認:「是啊,有些懷念,但是回不去了。也不知道這一世,算不算好好告別過了。」
她不再提那些,不想多說傷感的話題。她轉話題說起今日的佛燈,又目染笑意,星華在眼中流轉:「我是聽說三河川的佛燈很靈,才來試試運氣的。大師不用管我。」
阿羅大師問:「姑娘為自己供佛燈?」
姜采咳嗽一聲,眼神微飄。
她字正腔圓,一本正經:「為重明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