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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急急向那最為樸素寬敞的觀舍飛去,落地後要敲門,後方伸來一隻手,一把捂住他嘴,將他拖拽而走。童子驚愕惶然,待被拽入松林一角,捂他嘴的人放開手,他才抬頭,看到是一圓臉板著的小童。
童子不由鬆口氣:「有澤,你嚇到我了。」
叫有澤的道童不理會他,仍板著臉:「松林雪是你能隨便闖的地方麼?你幹什麼?」
那捧著葫蘆的道童忍不住向自己無緣叩門的寬敞觀舍望一眼,才討好道:「我家主人去凡界修煉太久了,一直沒有消息。之前永秋君說我家主人此行兇多吉少,讓我頗為在意。畢竟那和我家主人一起的,可是那位……『玉皇劍』宿主啊。」
眾所周知,修真界最為強橫的,乃是劍修。劍修以「劍元宮」為首,而劍元宮中,又以掌「玉皇劍」的姜採為首席。
那位姜采與道童的主人一同去凡塵提煉修為,自那一日起,不能去凡間的道童就為自己的主人捏了把汗。
聽他這麼說,有澤稚嫩的小臉稍微緩了神情——和修真界有名的女修羅一同修煉,誰不怕?趙師兄蠻可憐。
但是——
有澤仍沒好氣:「你擔心你家主人,難道不知我家主人在閉關麼?耽誤了我家主人的修行,看整個長陽觀,誰不收拾你!」
道童辯解:「我並非要打擾張師兄。我為張師兄采了月光精華,聽說月光對張師兄修行有益處。我知道永秋君以下,張師兄是千百年來最有希望成仙的,法力最為強盛……這種事,我也不敢去打擾長輩們。既有師兄弟情誼,張師兄為我家主人算個卦,卜個吉凶……總是可以的吧?」
有澤回答:「我家主人在閉關,不能打擾。」
道童急了:「可是……」
有澤轟他道:「回去、回去!」
那道童為了自家主人安危,自然不肯輕易離去。兩個道童爭執間,忽覺四周靈氣變動加快,二人抬頭,見到天上明月變得影影綽綽,被飄來的烏雲所擋。下一瞬,整個「松林雪」中,林木飄飄簌簌,枝木搖落,飛雪瀰漫。
有澤頓時急了:「定是我家主人閉關出了岔子……你快點走,我沒空理你,我去看看我家主人。」
那原先想求見的道童心知「松林雪」的異象與此間主人脫不了關係,他雖關心自家主人,卻也不敢在此時叨擾生亂。他心中安撫自己,待尋到其他機會再來求見張師兄。
道童倉促離去間,聽得有澤大呼小叫:「主人,主人……」
松林落雪不住,雲月若隱若現。整個「松林雪」的靈氣不穩,人人憂心在外詢問時,一道門將各類氣息隔絕,觀舍內,一派寧靜。
青年玉冠束髮,灰色道袍委地,面容清寒似雪,唇角緊抿。
他盤腿坐於蒲團,微汗的髮絲落於肩頭與松垮道袍上。他閉目擰眉,如雪面容在此時顯得些許蒼白、委頓。他周身的氣息已凌亂萬分,整個觀舍以他為中心,飛紗漫揚,器物摔飛。
這正是長陽觀寄予成仙厚望的張也寧。
數月前,張也寧開始閉關。此夜他忽而心緒不寧,陷入夢魘中——
夢中大雪漫揚,冰川垂掛天地,雲遮寒月。
張也寧手腳均被鏈條鎖住,烏黑長髮披散,眉心墮仙法印鮮紅似血滴,雪色衣袍幾與天地間的銀白匯成一色。他垂著頭盤坐,用內息化去天地間的寒霜,然而氣候,仍然一日日冷下去。
漸漸地,他的眉角眼梢,都被霜雪覆蓋,凝固起來。
他不知被關了多久,日日穿心,日日滴血。周圍沒有一個生靈,沒有一個氣息,歲月在這裡,變得沒有意義。
忽然,張也寧感覺到前方似乎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氣息。他艱難地、緩緩抬頭,從散落臉頰的凌亂髮絲間,他隱約看到遙遠的地方,一道人影落了下來。
這也許是千百年來,他被關起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
他心有迫切與歡喜,忍不住怔然等待。那個人背光而立,雪光瀰漫,遮擋身形與容貌。張也寧看著那個方向,眼睜睜看著那人從冰雪前轉身,一步步向他走來……
「砰——」
現實中,觀舍中飛去的器具全都跌摔在地,那斂著氣息修行的青年終是支撐不住,他「噗」一口吐血,身子一歪,修長有力的五指張開撐在地上。
喘息間,張也寧撐著地磚的手指微微發抖,他徐徐睜開眼後,整個觀舍中的凌亂氣息,漸漸地平順下來。
門外道童與僕從們敲門——
「主人!」
「張師兄,你還好吧?」
汗濕鬢角,面容蒼白,唯唇角鮮血殷紅。張也寧垂著目,手指揩過唇角,擦過血跡。他低頭望著自己指尖的血,心知這一次閉關,又失敗了。
離成仙的契機越近,閉關失敗的可能性便越多。張也寧已習慣如此,並不在意。然而,他心中在意的是那個困住自己的夢魘。張也寧沉眉——
離仙人境界越近,每一個夢,都會有預兆性。他不敢大意。
他不能明白夢中的自己,為何會有墮仙印,又為何被關押在冰寒之地,且手腳都被鏈條鎖住。
難道他入了魔,為禍世間?
那……他在夢中抬頭,一心期待的那個人影,又是誰?
良久,張也寧推門而出。他玉骨清薄,雖著灰色道袍,周身無一飾物,然其立於月色下清寒之姿,仍如謫仙人一般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