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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笑一下。
皓月當空,她不再勸他酒,自己則開始慢慢喝起來。她仰頭天幕時,看到天上之月,再看到四周冰雪,她情緒漸漸平緩下來,生起慵懶感。
姜采一腿曲起,說:「這裡我來過的。不過和你這裡不一樣,我去的時候,只是四面碧汪,明月高照,很是漂亮的夜晚。」
對面的墮仙終於開了口:「和他一起去的嗎?」
姜采:「……」
他們當然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姜采低頭,寥寥笑了一下,再飲一口酒。她抬頭時,擦乾淨自己唇角酒液,鄭重其事手指自己:「我是姜采。」
墮仙張也寧「嗯」一聲:「我不至於認不出你。」
姜采垂下眼,握著酒壺的手用力,垂在膝上的手指蜷縮。她在他面前,分外的無言以對,分外的不知道能和他說些什麼——
她對他的事情,大約已經很清楚了。他在成仙后因她而生了情劫,她也是知道的。
他送她重生,一直和另一個張也寧感應……正是她清楚他做的這些事,她才更加不知道和他說些什麼。
和她有情的那個人,始終是「本我天」中的張也寧啊。而要她妄圖裝作不知道「過去天」中這個張也寧待她的心,她又做不到。他們都是同一個人,可是他們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經歷。
姜采垂目,低聲:「我重生後,曾在『三千念』中看到過你。那時候我便暗暗發誓,有一天,我一定要來到你面前,和你說一句『謝謝』。沒有你的成全,就沒有今日的我。
「我非常的……感謝你。」
張也寧沉靜。
姜采抬起眼,看向他。一樣的面孔,一樣的淡漠。她與他對視時,心中雖堅定地明白自己和這個人之間並沒有情,可她依然會看著他走神。
張也寧道:「仙人的力量,是你難以想像的強大。墮仙的破壞力,亦是塵世想不到的。我自囚於此時,就已經能感應到很多事情。
「比如我可以和另一天的、即你的世界中的我感應,可以暗示他一些事。
「我也可以算出些未來。正是這些許希望,讓我覺得這世間,還是有些期待的。」
他眼睛平靜地看著她,眉心的墮仙紋鮮紅欲滴。和永秋君的虛偽不同,他從不掩飾自己是墮仙。他也不在意世人怕不怕他。
姜采問:「什麼樣的未來?」
張也寧:「現在這樣的未來。」
姜采怔一下。
張也寧聲音清淡,他也許對她有情,但從他聲音、面容,絕對看不出來:「你從另一天中穿過時光長河,向我走來。這是唯一的一面,是我能看到的最有趣的未來。」
姜采:「之後呢?」
張也寧:「之後便是一片虛無,再沒有了。」
姜采望著他,握緊酒壺:「我只會來看你這一面,此後你我再不會見到彼此?」
張也寧頷首。
姜采看著他:「……為了這個時刻,你一直在等?」
張也寧:「不必感傷,能見你一面,已足以千年萬載的等候。我知道你我緣分早已斬斷,你亦有自己的人生,未來。我是一個徒徒困於過去的人。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
他凝望著她:「我知道你不該來這裡。你尚未成就仙身,跨越三天會付出很大代價。但當我感應到你會來見我一面時,我仍是喜悅的。哪怕你為此付出代價,哪怕你為此受傷,但我可以等到。
「這片刻歡愉,我已等待了一生。且此後也不會再有。姜姑娘,容我片刻自私。」
姜采肩膀輕輕一顫,她低下頭。她心裡知道說的是些廢話,她之前已經發誓不說這些廢話,可是此時此刻,她依然忍不住喃聲自嘲:
「我哪有那般值得?我這時候,多希望你和他一樣,真正斷情了啊。」
張也寧道:「是要我誇你如何撩動我心弦嗎?」
這般熟悉的說話風格……姜采心裡感傷,面上露出了些無奈的笑。她擺了擺手,再灌自己一口熱酒。
姜采維持著冷靜,說道:「墮仙之力,是否很難自控?墮仙是要如何修行,是否是殺人?殺什麼樣的人,怎麼才叫修行……」
張也寧打斷:「不必向我打聽。我不想提他。」
——顯然她問這些,最後好處,也在另一個張也寧身上。她是為了了解墮仙,好更愛那個人。
張也寧:「我們談談風月就好。」
姜采挑眉,冷目嘲弄:「風月?」
張也寧一頓。
他自嘲:「我多慮了。你我之間,無風也無月。談不起來的。」
姜采沉默,煩躁無比地大口灌酒。
她一口又一口地喝,之前太忙,她很久沒有這麼痛快地飲酒了。飲酒也是自娛自樂,可她這時候喝得急,握著酒壺的手用力得發抖,灌進去的酒又燙又烈。
她心裡颳起颶風狂潮,那怒意越拔越高,她還要生生抑制,知道這不是誰的錯。她本千杯不倒,但她這時候目光迷離,看著他的影子,都覺得朦朧了起來。
她用酒水壓下自己眼眶和鼻端的熱意。
姜采自言自語:「無論如何,我總要見你這一面的。」
她低聲:「我發過誓,我一定要親自站到你面前,和你說一聲『謝謝』。可是那之後該怎麼辦,我也不知道。我覺得很對不起你,又捨不得你,很心疼你……你為什麼是仙呢?為什麼要修什麼太上忘情,之後卻弊端無法藏起來,還偏偏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