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容若託孤
塞楞額看完赫舍里氏留下的信,心中也不免升起感慨。想當初額娘早逝,自己和塞布禮都算是得了福晉不少照顧,比起府里其他的子嗣要好得多,當然,他也明白這並非完全出自赫舍里氏的真心。
只是受人恩惠,總是要回報的,所幸她所求之事也不算太過為難。安親王的突然病逝讓許多人措手不及,再加上福晉追隨而去,早已是亂成了一鍋粥。府里能撐得住場面的女眷根本就沒有幾個,早些年,王爺做主替瑪爾琿迎娶的蒙古台吉之女,也只跟著赫舍里氏學了些皮毛。這下子,要讓她獨撐大局,怕是有些吃力了。
「瑪爾琿,府上近來可還好?若是有瑣碎之事,讓你嫂子還有玉蘭過去幫襯下。」好久沒有這般打量瑪爾琿了,他成親之日,自己也送了份禮,可礙於王府的禮儀,沒有親自前去祝賀。
轉眼,他也是當爹的人了,兄弟倆此時對坐著,恍如隔世。
「府里也沒什麼需要打理的了,都散了。」鬍鬚痕跡還沒徹底清理乾淨,瑪爾琿疲憊的臉,籠罩在濃重的哀傷之下。搖了搖頭,也不跟塞楞額多客氣,說起話來,倒是難得回復了少時那般直接。
「等這陣子忙過了,你和經希還有蘊端常過來坐坐,塞布禮一直都掛念你們。」嘆息幾句,塞楞額是岳樂子嗣中年紀最大的兒子了,雖說不是嫡系,與王府名義上也早已沒了牽連。可遇到這樣的大事,他的長兄風範不可避免地展現了出來,而眾弟兄也本能地依賴他。
朝中對於安親王府的喪事,頗為重視,不僅康熙親自過問,眾大臣也紛紛上門弔唁,這些塞楞額都冷眼旁觀著,心中早已翻江倒海。當初岳樂上疏請求將他的名字從族譜中去掉一事,被康熙壓了下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現在說起來,他塞楞額仍然是安親王一脈的子嗣,所以除了赫舍里氏一房的三個兒子可以繼承爵位,他和塞布禮也能再降半等承襲。
可是瑪爾琿承襲了多羅安郡王后就整日不見人影,也不知在忙些什麼。塞楞額遣人去請過幾回,都被他尋了藉口給拖延了。經希不常出門,蘊端又是喜愛書畫的,整個王府自從失去了掌舵人之後,就已名存實亡。
「塞楞額,你別太過憂心了,瑪爾琿他們都大了,自然有分寸的。」愁眉不展,成了塞楞額最近常見的表情。那張凝重的臉,也就只有在陪著靈曦玩耍時才有輕鬆的神色。
「我原本也以為他會知道輕重,誰知道這回他玩這麼大!」塞楞額留了心,多番打探才算是得了些眉目,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倒是把他給嚇到了。!咬一口</a>
這瑪爾琿最近跟八阿哥胤禩走得很近,這個消息起初他還絲毫不見端倪,直到胤褆透露,這才有了方向。這個瑪爾琿,竟然站到了老八的陣營里去,這讓塞楞額怎能不焦慮。
「瑪爾琿好歹也是我兄弟,當年在王府里,待我也算真心。現在他一人挑起這王府,還連帶著兩個弟弟,我不能看他引火燒身。」塞楞額搖搖頭,這個渾小子啊,成了一家之主,卻不過太平日子。
「塞楞額,咱們能不參與這些複雜的事嗎?安安穩穩過咱們的小日子不是很好嗎?不求富貴榮華,但求相守無憂。」語兒明白身在朝廷,許多事都是無法避免,可是塞楞額為何要一頭栽進這大位之爭中?這可是風險不亞於營救雲嬪的事,弄不好,真得抄家滅族。
塞楞額無力地掙扎了片刻,終究沒有將話說下去。他想開口解釋其中因由,想要解釋當年為了救出念夕,答應了胤褆的要求。此刻,他早已無路可退,可歷史上,這大位之爭的結局,他早已明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伺機而轉舵。
比起安親王的喪禮,簡親王的後事簡直可以用寒酸形容,叫人不勝唏噓。現在驟然少了兩位親王的支持,□□的勢力被削弱不少,也正因為如此,一直暗藏著的多方勢力開始蠢蠢欲動。每日上朝,都不免一番暗地裡較量,讓塞楞額越來越費心力。
「塞楞額,最近你的臉色不大好,還總是恍惚走神,是不是身體不適?」康熙暗自觀察了一陣,發現塞楞額還是自個兒發愣,斜靠在椅背上饒有興致地開口。
「臣無事,謝皇上關心。」塞楞額看康熙的心情越來越複雜,似乎從岳樂被派往蒙古那刻起,就有什麼在他與康熙之間產生,如今這道裂痕越來越大,再也無法縫合。
面和心離,也許說的就是眼下的情況,又似乎塞楞額一直都沒有真正搞懂過康熙的心思。從康熙對付兩位親王的手段來看,他早已是個真正的帝王,可以為了寶座,罔顧一切情義,哪怕有著血緣牽連,也在所不惜。
或許這樣的心境也會遺傳,想起那場歷史聞名的「九子奪嫡」,慘烈程度讓但凡有兒女之人都會覺得心痛不已,可生在皇家,應該是不可避免的吧。不知道將來,康熙真正面對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從前,塞楞額覺得這一切離自己都很遙遠,可眼下,似乎有股漩渦將他卷了過去,讓他不得不朝里深入,一步一步地接近政治風暴中心。自從明相不時抱病缺席早朝後,朝中的勢力就重新洗了牌,如今兩位親王的離世,更加將這棋局徹底打亂。
不得已地和大阿哥胤褆站在了一起,也就是說和納蘭一族捆綁在一起,這還不算,兜兜轉轉,八阿哥胤禩和惠妃的關係也親近得很,眼下似乎惠妃還指望著老八能在這場混戰中出一份力。看來這場迷局中,唯有那金光閃閃,高高在上的寶座才是唯一,眾人都迷了心智,往日情份,都在漸漸消散。
「若是身子不適,及早就醫,莫要落下了病根。可別像容若那樣,倒要叫朕傷心了。」康熙對於塞楞額的冷淡疏離不以為意,逕自說著。
被他這麼一說,塞楞額倒是想起來,似乎真的是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納蘭容若了,從蒙古回來時聽同僚說他告了病假,可自己忙著安王府的事,也沒顧得上多加打聽。明珠的病,孰真孰假,塞楞額自然存了幾分猶疑,可容若身體向來不好,這倒是真的。
看來這次染病,是容若的生命的倒計時了。
最近塞楞額周圍死的人出奇的多,安王府剛從白色籠罩中緩過勁來,納蘭府又治喪了,長子容若撒手人寰,讓明珠幾欲崩潰。這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兒子,為他掙來多少榮光,可剛過而立之年就離世,讓他白髮人送黑髮人,心中的哀痛,無法言說。
容若走得突然,可迴光返照之際竟還留給塞楞額一個任務,更叫人意外。他將塞楞額約在京城郊外一間院落里,面色蒼白的他,依然有著俊逸的外表,瀟灑的氣度里夾雜了絲絲虛弱,少了平日裡的剛強,別有一番病態美。
可他從裡屋領出的女子,一瞬間就完全奪走了屬於他的光華,那女子年約二十,容顏俏麗,氣質出塵,皮膚細膩,在光照里就像是光潔精緻的瓷器。可這樣的妙齡女子,竟已有了幾個月的身孕,瞧那腹部隆起的程度,約莫著跟語兒五個月之時差不多。
看他倆交相牽著的手,還有言談間的親昵,不用問,塞楞額也明白了其中關係。可是這容若把自己請來,看這樣的恩愛場景,意欲何為?
「容若兄,這?」塞楞額的眼神不便在那女子身上多做停留,只匆匆一掃,便望著納蘭容若。
「這是沈宛,與我在江南相識,便隨我一同回京。」容若的聲音很低,完整地說一句話也頗感吃力,斷斷續續地將事情說了清楚。
沈宛一直安靜地陪伴在側,只在最初容若將她介紹給塞楞額時作揖行了禮,其他時候幾乎都在照顧容若。見到容若喘氣得厲害,便輕輕替他拍著後背,見他略微緩過氣來了,又忙著端著茶,絲毫不像是有了身孕的人,動作依然敏捷熟練。
「我明白了,只是不知容若兄今日找我來是。。。」容若在江南結識了這位名|妓,兩人情投意合,彼此難分,之後沈宛就跟著容若一同來了京城。
可是沈宛的出身註定是進不了納蘭府的大門的,容若甚至無法給她一個名分,連侍妾都不可,這樣的無奈就橫亘在兩人之間。容若府里有官氏,有富格,可他的心依然牽掛在沈宛身上。
借著能有的一切機會與她相聚,可何時能有轉機,誰也不知道。沈宛就這麼默默地等著他,在他每一個晚歸的夜裡,甚至無法前來時都不能派人說一聲,她依舊等著他。這樣的女人,讓他如何能割捨?反而是加倍地疼惜,只可惜,他也許等不到他們的孩子出世了。
「塞楞額,這一生,我結交頗多,可交心的不多,能相托的更是寥寥。為今之計,我想也只有你能替我接過這個擔子了。」容若明白自己的身體,此刻也不多再繞圈子,徑直將目的說出。
塞楞額心中已有些許預感,可聽到容若說了,還是有些無奈。這個男人也真是的,整天拜託他照顧女人,一會兒是他妹妹,現在變成了他的女人,可讓他如何面對語兒?
「容若兄,這,恐怕不合適吧?」他倆的關係還沒好到可以代為照顧遺孀吧?若是傳了出去,讓旁人怎麼看?塞楞額有些頭疼,這個容若,怎麼總是給自己出難題呢?
「就當是我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求你。」容若的情緒有些激動,還忙著要起身,可還沒完全站好,就咳嗽不停。罷了,手帕上已然見了紅,沈宛難過地都哭了出聲。
「容若兄,你莫要激動,此事稍後再說。你好好休養身子才是啊,往後這天倫之樂,你還有很多要享受呢!」塞楞額也不是個硬心腸的,可是總不可能別人一句請求,他就應了這個無理的要求。
「若是你不答應,我怕是走得也不安心。」容若擦去嘴邊殘留的血跡,雙眼盯著塞楞額,似乎在等他一個答覆。
靜寂的屋裡,絲毫動靜都能讓人心跳加速。最後的最後,塞楞額還是答應了,並不是因為沈宛的美貌,也不是因為容若的交情,而是容若說,你負了慧嫻,還望你能替我,也替她做一些事。
原來,當初受了情傷的慧嫻避走江南,偶遇沈宛,正是在沈宛的開解下,才真正解開了心結。某種程度上,沈宛算是慧嫻半個恩人,也是半個故人。看來,還是納蘭慧嫻的面子大,大到讓塞楞額竟肯答應這麼個荒唐的託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