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新人笑舊人哭
「塞楞額,你竟敢違背朕的旨意?!」康熙暴怒,看著下首處伏地不起的人,他的心情比從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複雜。身為臣子,塞楞額跪拜自己,早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作為少時的朋友,他們之間曾經有過坦誠相待的歲月。
可隨著康熙在龍椅上越坐越久,這份簡單的關係,就變得越來越疏離。
這回康熙的要求很簡答,可塞楞額卻出乎意料地拒絕了。或許這份關係,真的到了快要分崩離析的地步,再也不需要苦苦維繫了。康熙仰起了頭,鼻尖陣陣酸楚,這份突如其來的難堪,已經久遠到讓自己陌生。
「不管你什麼情況,朕讓你隨駕親征,你聽著便可。」康熙向前傾著身子,如同老鷹般的雙眼狠狠盯著塞楞額,這回,他已決意御駕親征,親自收拾那不知好歹的噶爾丹。
塞楞額從御書房裡退了出來,嘴角掛著一抹苦笑,從這到出宮的路,變得孤獨而漫長,再不會有人從身後走來,不會有人叫自己一聲留步,也不會再有人周旋於自己和康熙之間。
抬頭望望天空,晴朗無雲,卻不是放風箏的好時光。一轉眼,納蘭容若已離開人世一年有餘,沈宛生下了兒子富森,卻也是因為這個孩子,讓塞楞額和語兒的關係變得更差。
形成習慣地出宮後去了城郊,還沒進入院門,就聽到孩子的哭聲,塞楞額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推門而入,並沒有看到丫鬟前來相迎,還不及開口叫喚,就聽到屋裡不僅有孩子的啼哭聲,還有杯子打破的聲響。
顧不得男女大防,朝著屋內走去。
「這是怎麼了?翠兒呢?」塞楞額看著一地的狼藉,再看著抱著富森不停細聲呵護的沈宛,有些摸不清情況。
「翠兒走了,富森昨夜裡就有些不舒服,中午喝了些粥,便怎麼也不肯睡。」沈宛抱著富森,不時輕輕搖晃手臂,也顧不得給塞楞額行禮,只無奈地回了話。
這才多久沒來,這裡竟成了這個樣子。丫鬟走了?這又是什麼情況?
「翠兒走了?上個月不是剛結了月錢嗎?」容若生前曾留下一些錢,算作是母子二人日後所用。可畢竟數額有限,加之沈宛產子前後就花去不少,如今真的已經捉襟見肘。
沈宛死活不肯要塞楞額的銀兩,孤兒寡母的受他照顧,已經惹人非議了,若不是容若生前一再堅持,自己恐怕也不會接受這份幫助。若是再接受他的資助,恐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就算自己的名聲可以不在乎,那富森長大後,會怎麼樣想她這個做娘的?又會怎麼想容若?
「恩,現在富森也大些了,我自己能應付的過來,既然翠兒不願在此,我也不勉強。」沈宛的表情放得很淡,如果這話放在平時說,塞楞額也許會將信將疑。可現在,他是絕對不信。
「納蘭姑娘近日可曾有來?」塞楞額自己找了個空地插腳,用靴子將地上的碎玻璃片子刮開了去,坐了下來。心中尋思著,待會在離去前,可得要把這些收拾乾淨,不然富森調皮,撿了起來往嘴裡塞,可就出大事了。
「有些日子不曾見過了。」沈宛回憶了下,仔細算來,的確是快半月沒見過納蘭慧嫻了。
只怪自己忙著應付丫鬟要求漲月錢的事了,都沒發現這茬。
「我聽說明相近來身體不太好,也許納蘭姑娘是留在府中照顧吧。」明珠最近根本沒有上朝,說是告了病假。
可是朝中暗地裡議論,都說是被康熙當眾打了臉,也意識到自己的仕途到頭了,乾脆不見微妙。
「富森的臉色不太對,我看還是請大夫來看看吧。」塞楞額在旁看了看富森,小娃兒的臉都哭紅了,可這紅得有些異常了,伸手一觸,確實有些燙了。
「是嗎?我想沒什麼大礙吧?或許睡會兒就好了。」沈宛聽了塞楞額的話,倒是沒有表現出吃驚和慌亂。反倒是又看了眼富森,神色中有些掙扎。
「沈姑娘,孩子還小,有病千萬不能拖,要是耽誤了治療時機,可就麻煩了。」塞楞額好歹也是當阿瑪幾年了,靈曦小的時候,他也是事事上心,仔細呵護著。故而對於孩子的病症,還是看得挺準的。
「我想還是。。。」沈宛還欲推阻,卻被塞楞額一把搶過了孩子,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這是要去哪兒?」沈宛慌亂地跟著起身,也顧不得自己的衣衫被富森蹭的有些凌亂,看到塞楞額抱著孩子已經出了門口,自己大步跟了上去。
髮絲已經有些微垂了下來,沈宛的臉色不算蒼白,可未施脂粉也不見得容顏艷麗,加之步子錯亂,倒是挺狼狽。京郊有些偏僻,幸虧塞楞額的馬車等候在外,不然光靠步行,到了城裡,怕是也要一個時辰。
「大人?」等候在馬車旁的小廝沒想到主子進去那麼一小會兒就會出來,手上還多了個娃娃,他在府里幹了多年了,此處也來了無數遍,自然知曉其中緣由,故而也不會覺得突兀。
「去回春堂,快。」塞楞額也不廢話,抱著孩子上了車,等到沈宛也匆匆跟來,剛一坐定,便吩咐小廝揚鞭出發。
「小公子的脈象有些紊亂,估計是夜裡邪風入侵,這可得多注意。」大夫診治後也沒太過訝然,畢竟每日前來求醫的患者眾多,對於病症,除非真是曠古難遇或是病入膏肓,否則大夫的表情,基本不會有變化。
「所幸病情不算重,不過還是不可掉以輕心。你,還是得加倍注意才是。」從回春堂出來,富森又回到了沈宛懷裡。望著施了針後昏昏睡去的孩子,塞楞額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可剛才若不是自己堅持,恐怕沈宛是不肯前來就診的吧。
「恩,我明白。」沈宛的頭一直低著,不是抵著富森的額頭,眼裡的痛苦絲毫不做假。
可她究竟在逃避什麼呢?
塞楞額也不便多言,畢竟這不是他的孩子,孩子的娘都這麼說了,他一個外人還能廢話什麼?吩咐了小廝將沈宛母子送回去,自己則步行回府。
「姐夫,你回來了!我有話要跟你說呢。」剛跨入府里,就被等候在門房的沁兒一把拉住,徑直往後院方向走去。
「姐夫,慧嫻又不見了!」沁兒這回的語氣說的頗為急切,可是整個人還算平靜,畢竟也第一回經歷了,人也比過去成熟了些,不再是說風就是雨了。
「不見了?什麼意思?」塞楞額想起頭先沈宛也說好些日子不曾見過慧嫻,現在看來,跟沁兒也斷了聯絡了。
「恩,自從她回府後,我們每月都見兩回的,有時還通信,可是不知怎麼的,半個多月前,就什麼音訊都沒了。我以為她忙,便耐心等著,誰知等了這些天,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安。」沁兒沒敢親自去納蘭府打探,姐夫和明相關係不和,已是朝中皆知的秘密,她也不會傻到給姐夫添亂。
「估計是明相身體不好,牽絆住她了。」塞楞額拍了拍沁兒的肩膀,安慰她說不會有事的,暫且放寬心。
眼下,他還有更煩心的事,要跟語兒說。或許人到了一定年紀,便總有處理不完的煩心事,怎麼躲也躲不掉。再也回不到那個只說愛的年紀了,再也沒有人替自己遮風擋雨,而是自己,作為頂樑柱,挑起這府里上上下下。
塞楞額又要出征了,這回,他跟隨的不再是阿瑪岳樂,也不是大將軍,而是一直以來的主子,這天下真正的主子,康熙。這次出征的陣容也頗為強大,不僅有威風凜凜的費揚古,還有風華正茂的大阿哥胤褆,這也是所有阿哥里唯一一個有資格隨駕親征的,太子爺自然就留在了京城代為監國。
一時間,大阿哥和皇太子大有齊頭並進之勢,好多聞風而動者也數度更換了陣營。
塞楞額算是其中最不情願的了,自從出征,他的臉就一直保持了緊繃狀態,倒也沒惱了康熙。並非康熙特別寬容,而是康熙把他安排在了陣前,若非特意召見,是看不到他的。這副尊容,自然也不會讓康熙心生不爽。
胤褆頭回出征,興奮勁不亞於當年的塞楞額,騎在馬背上就已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冷眼旁觀的費揚古比從前更加寡言,可他在朝中的地位早已無人能撼動,如今他掌握著朝廷一半的兵權,幾位阿哥都急切地想要爭取到他。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當看著自己在營中的話語權被剝奪的徹底時,塞楞額也只剩下這麼一句,聊以□了。
皓月當空,塞外的空氣里似乎還瀰漫著當年熟悉的味道,那年的月夜,他就這般和岳樂一同站在帳外,望著遠方的天際,卻看不到終點。那時心中是苦澀而忐忑的,卻因為陪伴在親人身旁而多了一絲慰藉。
如今,他感受到的,除了孤寂,還是孤寂。
心寒,從未有過的寒冷,康熙強迫他隨軍,無非是為了挫他的銳氣,讓他知道違抗聖旨的後果。康熙知道他向來心氣頗高,用這樣的明升暗降的手段掣肘他,無需明刀,就傷他夠深。
「新人,舊人,是可以改變的。」胤褆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聽到塞楞額那句自嘲的話,望著他有些淒涼的背影。透過他,胤褆似乎想起了數年前結識的人,也想起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思念。
而此次出征,他卻還有更重要的任務,那便是,實現心中多年的夢想。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每天堅持碼字,好想吐血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