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五章 饑寒中的無奈
九月天高,末伏已過,秋風送爽,楊柳泛黃。
自古有名,城門口販夫走卒絡繹不絕,城內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攤位眾多,砍價吆喝叫賣聲,不絕於耳,燥熱的開封在酷暑之後更加熱鬧喧囂。初來乍到時,異於家鄉的繁華讓盧昌文著實眼花繚亂了一番。只是,鄉試在即,大都走馬觀花而過。
但此時的盧昌文聽著這些不斷傳來的嘈雜,卻是滿心煩亂,甚至看著身周的一雙雙眼睛似也充滿了無盡的嘲弄。抬頭怔怔看著魚躍客棧的牌匾,那魚躍二字在此時卻顯得無比刺眼。三年前正是如此,三年後還是如此!父親的話言猶在耳,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想到父親愁苦的臉,那雙充滿希冀的眼,盧昌文就突得倒退了兩步,臉色煞白起來。正巧客棧小二迎面走出店門,對盧昌文道:「陸公子,昨天的食宿錢,您看……」,話沒說完,就看到盧昌文倒退著臉色大變,慌忙扯住盧昌文往客棧里拽,扯著嗓子朝店內大喊:「掌柜的,這傢伙要吃白食,我拽住他了」聲音尖利急迫,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被拽進客棧的盧昌文,臉已經紅到了脖子,倒不是他沒錢,而是這麼突如其來的給他扣上個吃白食的帽子,還是被拉扯著拽進客棧,讓這麼多人盯著,那種文人與生俱來的自尊,突遇這種尷尬幾乎等同於恥辱,而盧昌文已臉紅到了脖根。
掌柜一看,沖小二使了個眼色,小二會意,立馬滿臉堆笑,道聲陸公子見諒,還順帶幫盧昌文理好縐了的衣領,這才去招呼其他客人。
掌柜眼盯盧昌文,摸著唇邊兩撇小鬍子,白胖的臉上滿是笑容。盧昌文窘迫之下,慌忙去懷中摸掏銀兩,卻是大驚失色,懷裡竟空空如也,哪還有半點銀子?
看他面色通紅,滿臉愧疚,掌柜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陰陽怪氣道:「看來,小二所言並非空穴來風啊!」,拉長的調子壓低了盧昌文的頭。客棧的客人本已被勾起好奇心,此時再一聽掌柜言下之意,紛紛看向盧昌文,一時間,眾人竊竊私語,聽在盧昌文耳中直如大片蚊蠅無異,更添煩亂。
「褡褳里有,我去拿」盧昌文急辯,就要轉身上樓,卻見小二不知何時已將褡褳舉在了盧昌文眼前。看著小二高舉褡褳,一股無名火不由自腹中竄將上來,恨恨道了聲謝,一把奪過,翻找起來,幾乎是在瞬間,臉色就再次白了起來,甚至連額頭都冒了虛汗。但胸中怒火再也無法壓下,抬手一掌,重重抽在小二臉上,厲聲道:「未經允許,擅動他人財物,這是黑店麼?」小二臉色一變,忙看向掌柜。掌柜瞪他一眼,嘿嘿冷笑,走上樓梯當著眾人面,揚聲道:「陸公子,稍安勿躁,聽聞鄉試已過,不知功名幾何?」卻將功名二字咬的極重。盧昌文本已氣極,突聽掌柜發問,落榜之事再次浮現,竟是有口難辨。掌柜又道:「在下不才,略識得幾字,今日獻醜,出一上聯,還望公子賜教,對得出就可帳消事了」,也不管盧昌文答應與否,即刻朗聲道:「寒窗十年為功名」。
「沙場百戰報朝廷」突聽二樓房間中一道人聲鏗鏘有力,話如驚雷,響在眾人耳邊,盧昌文不由脫口道:「好對」,話音剛落,即向來聲處抱拳,口吐多謝二字。
只見樓上房門洞開,一藍衫男子闊步而出,眉濃亮眼,唇紅鼻挺,發系逍遙。
幾步下得樓來,身後隨從將一錠銀子放在櫃檯,藍衫人轉身對掌柜道:「陸公子的帳,一併結了,可否?」,掌柜蹬蹬蹬躥下樓梯,匆匆收了銀子,當即轉怒為喜,連連點頭道:「可以可以,小二,給客官上茶。哦不,上好茶!」。舍了盧昌文,諂笑著將藍衫男子引到桌前就坐,親自將桌子擦了又擦。
「下去吧,弄幾個拿手菜來,我與陸公子有話要談,有勞」說著還衝掌柜抱了抱拳。順勢對盧昌文做了個請的手勢,眼底卻隱現一絲厭惡。
盧昌文得男子突得解圍,好感大增。此時男子相邀,自是不會拒絕,抱拳落座後倒了杯茶,向藍衫人道:「以茶代酒,謝過兄台」。說罷一口飲盡,卻被水嗆得一陣咳嗽。
引得眾人一陣大笑,藍衫人也嘴角微掀,對盧昌文平添幾分好感,恰好酒菜上桌,身後隨從給二人倒滿酒碗。藍衫人不等盧昌文舉杯已自顧仰脖一口飲盡,杯落嘆息起,竟是一臉愁意。
盧昌文不解,道:「兄台這是何故?」話中滿是斟酌之意,以為藍衫人介意剛才之事,想到此處胸中難受至極。
嘆息落在盧昌文耳中,竟勾起無數愁雲,想十年寒窗苦讀,父母殷切之情。本想在考場上一雪前恥,以慰父母養育之恩,未曾想功名未有,還被小人奚落,常言道『書中自有黃金屋』帶給他的卻只有滿心失落,父母之恩尚且難報,更別提光耀門楣。都說烈酒澆濃愁,一念及此,再次端起酒碗,咕咚咚一氣喝下,火辣之感穿喉而過,逼得雙眼一陣模糊,二目通紅,竭力忍耐才將眼淚忍住。
不巧這一幕恰被掌柜看到,哈的一笑,卻見藍衫人將酒碗重重墩在桌上,只得憋了回去,臉上的表情變得極為精彩。
盧昌文將酒碗往桌上一頓,就要起身去找掌柜理論,卻不想被桌腿一絆,結結實實跌個狗啃泥,疼痛與屈辱齊至,眼淚順頰而下,而這次卻伴隨著盧昌文的哭聲。
客棧眾人的目光再次聚在盧昌文身上,卻是詫異至極,就連藍衫人都是滿眼疑惑。只見盧昌文伏在地上,眉間愁苦,滿眼悲慟,下唇顫抖,淚雨漸有滂沱之勢。初時只是無聲流淚,漸漸聲振屋瓦,胸中似有莫大冤屈。有婦人被這情緒所染,竟轉身偷偷擦了眼角。有些急性子聽的煩亂,忍不住恨聲道:「不去上陣殺敵,哭哭啼啼的惹人生厭」、「這是怎麼了?」,有男子拉著自家紅了眼眶的婦人安慰的、有出言咒罵的,等等不一而足;客棧中人聲與嚎哭,咒罵與抽泣,吵成一片。
更有甚者,罵罵咧咧踹開房門,掃開人群,向盧昌文大步走來,看那架勢,不打盧昌文一頓,怕是難消心頭怒火。
突聽「咔嚓」聲響,藍衫人手中酒罈爆裂。
撲通聲響,四人自不同方向栽倒在地,「死人啦!!!」一聲大喊,酒樓之內瞬間大亂。
「擅動者——死!」藍衫人起身暴喝,單掌拍下,嘭!面前酒桌入地三尺,酒樓中為之一靜,對面盧昌文耳中轟鳴,悲聲頓止,看向藍衫人的眼中卻多了些畏懼。這掌若打在身上,豈有命在,當下將身子挪後幾寸,卻不敢再動,生怕將此人惹惱。
「此地人多眼雜,非久留之地」隨從悄聲對藍衫人說道。
藍衫人並未答話,只是招呼掌柜拿酒,卻聽小二顫聲回道:「掌……掌柜,昏……昏過去了」。
「那你去拿」藍衫人聲音不大,卻是不怒自威。
小二跌跌撞撞抱來兩壇好酒,藍衫人伸手拿酒,小二誤以為要取自己性命,驚懼之下跪地磕頭,連喊饒命。
藍衫人拍開泥封,自酌自飲,對磕頭小二不理不睬。
盧昌文看他磕的額頭見血仍不停止,心下不忍,上前將之扶起,道:「男兒膝下有黃金,況且他又不會殺你」說著將小二推回人堆之中。
躊躇片刻,向藍衫人抱拳道:「今日多謝兄台,還請……」
「你在我這兒很有面子麼?」話未說完,盧昌文就被藍衫人嗆了回來。
小二、掌柜甚至連帶周圍人的眼光都帶著玩味。似乎藍衫人一句話讓他們解了心中結。
約莫茶盞工夫,盧昌文匆匆將地上散落的包袱胡亂抱在懷裡,疾步走出酒樓,不時回頭,腳下卻不稍停。半柱香的工夫已走到城南,挑擔子的貨郎、吹糖人的師傅、熬麵糊的大爺、賣水粉的攤子等等不一而足,客盧昌文卻沒了看的心情,只一溜煙就鑽進了城隍廟,看著土地公像慈眉善目的樣子,終是鬆了口氣。
方才那種壓抑的氣氛,實在壓的盧昌文喘不過氣,唯有倉皇逃離。
「屋漏偏逢連陰雨,真是晦氣」說著,盧昌文一屁股坐在地上。
劇烈起伏的胸膛和佯裝鎮定的臉色,倒是讓從塑像後突然出來的小二頗為滿意。
不過,這滿意的感覺也只一閃而逝,只要把這姓陸的小子帶回去就不虛此行。
「陸公子,腳程好快啊,不過,還請公子移步,我家老爺有請」說罷,略一躬身,向著門外做了個請的手勢。眼中卻是一副吃定盧昌文的樣子,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之意。
「你家老爺是誰?幹嘛請我?」盧昌文觀他面色不善,心中已有退意,看他又進一步,撒腿跑向門外。
距廟門僅一步之遙時,突覺腦後生風,接著背心劇痛,未及回頭就栽倒在地。
小二拍拍手,上前拎起盧昌文就要回去復命。
卻見廟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一道身影,體型壯碩,身穿麻衣,擋住去路。
小二心下一凜,就知今日之事無法善了,心一橫就要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