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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雪的衣裳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唇角勾起笑意,眼底有些難明的亢奮,並沒將南棠的警示放在心中,任由前方那陣颶風掠到身前,將自己腳下礁石震碎,無數的碎石在風裡如同迴旋的利鏢在她身上划過,她只恍若未覺,牢牢站在颶風中心,揚手將聚起的水龍朝正前方打出。
兩股海水化作兩條交纏的銀龍,眨眼間穿透颶風逼到對手面前,狠撞上他的前胸。那人猛地吐出兩口鮮血,從半空墜落摔進海里,也不再戀戰,正要借海水遁走,四周的海水卻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凍結,將他冰在其中。
這場鬥法結束得很快,三個人對付一個人,贏得毫無懸念。
夜燭從海底浮出,抹了把臉上的水,飛身離水站到冰塊之上,帶著冰塊朝著礁灘駛去。南棠已經從礁灘後的叢林裡掠出,落在螢雪身後,又喚了她一聲。
螢雪轉過身,蒼白的臉上浮起欣喜的笑,卻在看到南棠的一瞬間化成愕然。
南棠一身上下俱是大大小小的傷痕,衣裳被血洇染得處處見血,螢雪猛地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除了衣裳被利石割破無數口子外,一點皮肉之傷都沒有,剛才受的那些傷害全部轉移到南棠身上。
「師姐……」她神色頓沉,再無笑意,虛弱的聲音也跟著低壓。
「這些傷不要緊,但是剛才,你完全有能力避開的。」南棠靜道,「我說過了,你不是一個人,不論出於何種心思,和我在一起戰鬥時都別玩搏命那套。」
螢雪攥緊雙拳。師姐看穿了她的小伎倆,生氣了。
她心裡有些惶惑,既是因為師姐的傷,也因為師姐的怒。
她以前看不出來,後來才漸漸明白,師姐動怒的時候,永遠平靜得像沒有風浪的海,越平靜,越可怕。
「師姐,我沒想……」
「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惡意,但不可否認我因此受傷,而且這並不是第一次。」南棠道。
螢雪的指甲掐進自己掌心的軟肉里——她知道師姐在說什麼,卻又不那麼明白。
很多年前,她希望師姐身邊只有她一個人,她無法逼迫師姐,便只能想方設法趕走師姐身邊的人;她也恨過嫉妒過並且無能為力過,看著師姐嫁於江止,步入雲川,她嘗試過割捨放棄,斬斷與師姐間的往來,但年月漸去,執念卻愈深……
「螢雪,你是不是也覺得委屈?你明明從來沒對我做過什麼壞事,我卻疏遠你、厭棄你?」南棠嘆口氣問道。
這是南棠第一次直接說出自己對她的疏遠與厭棄,螢雪臉上閃過一絲憤然,很快又消失。
她要想得到師姐,其實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她有一萬種辦法可以將師姐禁錮在身邊,可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她傷人或是自殘,都沒對師姐下過手,也從未強求於她,但師姐依舊離她越來越遠。
「師姐有師姐的理由,定是我做錯了什麼惹你生氣。」她垂眸回答,聲音細細的,乖巧順從,「師姐別生氣,我改。以前的事,我會彌補師姐。」
「螢雪,我不需要你如此討好我,也不用你來彌補。」南棠身上綻起淺淡青光,那些血痕一道接一道癒合,「有朝一日,如果你能真正明白在過去那幾十年間,我疏遠你、厭棄你以及要與你劃清界限的真正原因,我就原諒你。」
螢雪怔了怔,剛想說什麼,那廂忽然傳來一陣刺耳聲音。南棠轉頭望去,冰塊被人用利器刮碎,夜燭正一邊用敲冰一邊板著臉瞥他們,瞧見南棠的目光,他手上更加用力,仿佛發泄不滿。
南棠拍拍螢雪的肩頭,飛身到夜燭身邊,螢雪站在原地盯著地面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麼,宛如犯錯挨訓的孩子。
「生氣?」南棠一邊笑道,一邊上手幫忙。
「你教訓歸教訓,犯不著以身犯險?」夜燭盯著她已然癒合地差不多的傷口道。
要是早知道她所謂的「心裡有數」是這樣的有數,他才不會與她說那番話。
「一點小傷,無甚大礙。」南棠道。
「你不覺得疼嗎?」夜燭一掌震碎余冰,看著那修士顫抖著跌到地面,瑟瑟舉起回龍幣來。
「疼……」南棠把手伸到他面前,手背上有道已經結痂的傷口,眼裡寫著兩個字——「求哄」。
夜燭冷冷瞪了她一眼,把回龍幣塞進她掌中。南棠笑嘻嘻地要收手,卻不妨他又握住她的手腕往唇邊一送。
柔軟的嘴瓣觸及她的傷口,讓她的手背不止作癢,還酥麻起來。
她揚了揚眉,夜燭嗽了聲:「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說的也不知是自己的一時情動,還是南棠的以身犯險。
「沒辦法,誰讓有人自己不教妹妹,還要我這外人出手。」南棠摸摸手,笑了。
「他時刻想要取我性命,我不殺他就不錯了,還教他?」夜燭送走那個落敗的修士,道。
「我瞧你對她,可不像她對你那麼恨。你心裡……其實還有這個妹妹?」南棠湊近他小聲開口。
夜燭目光微滯,片刻後道:「其實……原本要被送去巫嶺的人,是我。那時我與他不過六歲,族中要從我兩之間挑選送往巫嶺和祭獻給謝清留的人選,便讓我與他抽籤。簽分生死,生簽祭獻謝清留,死簽送去巫嶺。我抽中的是死簽。」
他說話間又看了眼螢雪,眸色複雜:「那時年幼,我看抽中的是個『死』字,只當要去送死便嚎啕大哭,他見我哭得傷心,便拔去我手中死簽,將生簽和我做了交換。那時我與他皆不知這生死簽的意義,亦不知這二者差別,直到後來我被謝清留收作弟子,他則被送去巫嶺……做了仙食之壤。雖然這兩個下場都不怎樣,但成為仙食之壤所受的苦,勝我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