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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掉就禿了。
小苗又動了動——抽莖,生枝,舒葉。
第二天天光乍亮時,苗圃里多了棵小樹,風一吹,樹葉嘩啦啦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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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棵小樹一長就又是二十年,毫無變化。
玉昆和赤冕卻變了許多。八十年光陰轉眼消逝,新的門派、新的宗門崛起,修仙界又出了不知多少天賦卓絕的少年修士。
當年重虛眾多弟子中的佼佼者,也已泯於眾修,重虛宮的掌門換了人,曾經師兄弟也歸於沉寂,江止辭去浮凌山君之位,獨隱高山閉關渡魔,迄今為止已逾八十載。
「昨日收到你師兄傳音,他出關了。邱纏心已被他驅出元神,封在鎖妖瓶內,不過他的心魔應該沒除,仍是半魔之身……」夜燭重複著每天必做的事,坐在苗圃與小樹閒話家常。
邱纏心的魔,是當年江止因心魔影響而致境界停滯,為了提升修為在螢雪誘惑之下所收之物,螢雪以他肉身養魔,大抵是準備用來飼肉芝的,可到最後,皆是一場空。
江止的心魔到底是什麼,迄今無人得知。
一陣風過,樹葉嘩嘩作響,似在回應夜燭,夜燭笑起。
隨著時間流逝,關注仙種和南棠的人越來越少,她像被歲月掩埋的人物,開始被遺忘,只活在了經久難衰的故事裡,流傳於世。
只有他,十年如一日地守著。
「還有你夏師兄……」夜燭續道。
只是沒等他說完這句話,長淵萬靈境的某座山巒上一道筆直白光沖天而起,天空忽然間下起綿綿細雨。
夜燭似乎知道了什麼,長嘆一聲,把未完之話說了下去:「夏淮的道侶病逝了。」
夏淮是在那場大戰結束後,帶著道侶蘇邇回到長淵的,一住就是八十年。蘇邇乃是凡人,並無修煉天賦,夏淮的丹藥阻止不了蘇邇壽元的消逝。凡人壽元,百歲已是高壽,蘇邇活了逾百年,早就霜發滿頭,站在年輕俊朗的夏淮身邊,曾是長淵最特殊的存在。
而今,蘇邇壽終,撒手人寰。
夏淮心中情愛隨蘇邇同去,再不生二情。
他的金丹,在蘇邇病故後的第二年,終於重結。
漫長仙途,終是獨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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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的歲月,悠悠而去。
陸卓川與葉歌結成元嬰,商九和杜一壺金丹後期,境界在夜燭指導之下也算突飛猛進。
長淵的見魄劍廬所鑄之劍,奪了玉昆百年劍譜的第一位,名聲傳遍玉昆大小山巒,鍾俏已成一代劍師,仍是操著那嗓柔柔潤潤的聲音,將巨大的錘子揮如轉輪。
倚著劍廬而成的赤星城,從一個小小的、破敗不堪的城鎮,一躍而成玉昆最大的法器城,玉昆幾乎所有的宗派和散修,都集中在這裡尋找礦石和法器……赤星城的規模已經與悲雪城不相上下。
嫣華認死理,和蕭寂的結修禮遲遲未行,蕭寂氣了許久,終於認命妥協,索性搬到長淵長住。
兩隻赤寧獸已經長得威風凜凜,毛色油亮,雙眼如龍,是長淵萬靈境的鎮境之獸,只有那隻小猴子,仍是老樣子,啃著靈果陪在天曦鏡身邊,和龍影劍一起留在了靈懷苗圃外。
「哦,對了。緹煙和陸卓川要結修了。」夜燭坐在小樹下,後腦枕在樹杆上,「沒想到吧,長淵宗的第一場結修禮,竟然是這兩個人。」
當年都以為會是嫣華與蕭寂先行這場結修大禮,可兜兜轉轉之間,竟是緹煙和陸卓川。
「你不考慮參加他們的結修禮?」夜燭問道。
回答他的,只有一樹葉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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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梟每隔三年五載,就會到長淵看看這棵樹。
他的母親已經被夜燭交還給他了,不過還等著南棠醒來和夏淮一起修復他母親的經脈肉身。
夜燭從來不阻攔他進靈懷,偶爾,月梟會帶兩壇酒,和夜燭在苗圃外暢飲一番。
第一百五十年的時候,月梟照舊來這裡。
夜燭釀了兩壇好酒要請他飲,就取酒的一點功夫,他回到苗圃時,就看到月梟站在樹下,怔怔看著樹上開出的一朵淺黃花朵。
這花什麼時候長出來的,什麼時候盛開的,沒人知道。
夜燭日夜守著,澆灌著,都沒發現,由此推論,她是特意趁著他不在的時候,在月梟而前開花的。
他氣壞了,連酒也不想和月梟飲,就把人請出了苗圃。
吃一棵樹的醋,這種事情傳出去,是要叫人嘲笑他小氣的。
但夜燭不管,他就是——
酸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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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年的時候,螢雪回來看兄長和師姐。
被南棠帶回長淵後,螢雪並沒在長淵留很久。林清沅被師門委派前往凡間歷煉,降妖除魔以磨心志,她已失慈蓮仙,境界大跌,修為不足,若遇強大的妖魔極易遇險。他欠她一顆心,想要還她此恩,便跟在林清沅身後,護著她去了凡間。
可事實證明,是他多慮了。沒了慈蓮仙心,林清沅照樣很強,凡間的妖魔鬼怪基本不是她的對手。螢雪沒有任何藉口說服自己跟著她,別彆扭扭地被林清沅逮個正著。
林清沅當然不會拒絕一個強有力的幫手和自己一起降妖除魔,索性帶著他成了凡間降魔師。螢雪沒幫到她,反在她的帶領之下,慢慢融進了凡塵俗世,嘗遍人煙火,找那一絲遺落千百年的人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