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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雪沒出聲,只是盯著南棠,飛岩之上,江止的目光亦鷹隼般望來。
南棠拍拍「黃師兄」的肩,道:「小師侄,多謝你了,我自己來解釋吧。」
黃師兄只覺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剛想讓她退下,卻被她掌中湧出的一股柔風推到旁邊,他這才驚覺她對自己的稱呼——小師侄?
「田柔是嗎?拜師是講緣法的,不是靠情懷,也不是靠下三濫的手段。」南棠步步上前,經過田柔時拋下一句話。
田柔氣急,還要爭辯,卻聽她對著螢雪開口:「六師妹……」
這個稱呼讓所有人都是一愣。
南棠又望向飛岩:「掌門師兄,各位同門,三十年未見,別來無恙?」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面容,江止震愕非常,已一步自飛岩上掠下,驚疑地望著南棠。
南棠續道:「我是虞南棠,大戰未死,有幸歸來與諸君重逢。」
一語落下,整個華聖峰沸騰炸鍋,田柔瞬間癱軟在地。
第46章 浮鯨
死而復生的虞南棠,對重虛宮而言毫無疑問是個巨大的刺激,而南棠輕描淡寫的寒暄,仿如是在燒沸的油鍋里滴入一滴水,瞬間油星四炸。
入門弟子的測試被迫暫停,所有目光都匯集在一個人身上。
年輕的、神采飛揚的虞南棠。
杜一壺情不自禁拽住陸卓川的手肘,顫抖道:「我沒聽錯吧……她說她是老師……」
陸卓川回答不出,只能和他一樣緊緊盯著人群的目光交集處。
所有的上修都已從飛岩之上掠下,圍在江止身後,南棠看到不少熟稔的面孔,但更多的,卻是陌生的臉,很多故人不在了。
「師姐……」螢雪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十方古陣開啟那日,師姐被一劍穿心的情景過了三十年依舊沒從記憶里褪去,鮮血的顏色也仍然刺眼,她抱著師姐落下,看著師姐在懷裡闔眸,她無能為力。為此,她不止一次後悔,那日為何要順著師姐的意思將師姐帶到十方古陣?重虛宮的死活與她何關,浮凌山的死活又與她何關?她就該把師姐帶走的!讓師姐變成她一個人的。
師姐走了三十年,她就悔了三十年,想了三十年……
日日夜夜,她不停幻想,師姐會不會有一天再出現在眼前,想到她甚至想挖開師姐的墳,把師姐留在身邊。
但這一天,她幻想的事發生了,卻讓人如置幻境。
她抬起手,指尖微顫地觸及南棠臉頰——溫熱的、柔軟的臉頰。
這真的是師姐。
南棠目光微落,瞧見她掌心有道猙獰傷痕。
這是那天螢雪用手接邱纏心一箭時留下的吧,那箭貫穿了她的手掌。
那天,螢雪紅了眼,像個孩童。
前三十年,南棠無法理解螢雪的想法與做法,對螢雪失望過、疏遠過,直到把最後一點同門情誼耗盡。
後三十年,生死大劫一重,天人相隔又一重,慢慢沉澱下濃墨重彩的畫面,時間就這般以無常世事把很多感情磨去稜角。
剩下的,就是故人重逢時的無盡唏噓。
她對螢雪是這樣,對江止也是一樣。
「南棠……」這是江止的聲音。
他的胸膛起伏得有些急,冷漠的神情被撕裂,眉間血紋顏色愈發艷麗,仿佛有什麼要掙扎出來,連聲音也微微帶顫,但他並沒螢雪那樣外露,只是望著她。
巨大狂喜伴著恐懼同時浮現。
腦中無數雜亂的聲音響起——「回來了,朝思暮想的人回來了!」、「師妹回來了,但你們不是道侶了!」、「她還會離開的,遠遠離開……」、「你留不下她的!」、「江止啊,軟懦虛偽,是個廢物!」……「師兄師兄,咱們一起練劍,你教我行水劍,可好?」、「師兄,這是你的生辰禮,祝你道法一日千里,歲歲年年常歡愉。」、「師兄,那妖人的毒我服了,大家都能出去了,死不掉!」、「師兄,我要嫁給你了嗎?」、「師兄,你真的要與我結生死契嗎?」、「師兄,還你自由,雲川也物歸原主。」……
腦中有根弦,忽然斷裂。
螢雪的指腹已經掃過南棠臉頰,人也跟著回過神,他沒有產生幻覺,師姐的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巧笑倩兮的模樣,比之從前風彩更勝。
「師姐,真的是你!」
「是我,我回來了。」南棠道。
螢雪的指換成掌,緩緩攀向她的後頸,縱然四周站滿人,但她亦不管不顧,只想把師姐擁入懷中,然而手掌還未觸及她的脖頸,卻被她抬起的左手格開。
「掌門師兄?」南棠望向江止。
江止有些不對勁,前一刻他還滿眼狂喜,後一刻卻眉頭緊蹙,以手扶額,眼中似有痛苦之色。
「回來就好。」江止勉強鎮定心神,並沒多說什麼,只揮揮手,「測試繼續……」
他發話時又看了眼地上的田柔,田柔仿佛意識到了什麼,飛快跪在南棠腳邊,扒住她的衣裙,哭道:「虞師叔,是田柔有眼無珠冒犯了您,您要怪我責我罰我,田柔全部接受,只求師叔救救我,別讓掌門將我趕出重虛宮。」
南棠垂眸看她一眼,震袍將田柔推開,靜道:「掌門令已出,我幫不了你。」
她並不打算幫田柔。今日若田柔只想借她之名讓江止或螢雪收為親傳弟子也就罷了,頂多算野心太大,想一步登天,那麼念在田柔如此高的資質,南棠興許會出言求情,但這田柔剛才為保自己地位先對無仇無怨的她施以毒蚊,後又拖她下水以保全自己平安,如果她今日不是虞南棠,而是一個無辜的小弟子,就剛才這兩樁事,足夠毀了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