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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濫殺無辜。」她的指尖置於唇珠上,喃喃重複幾遍,「好一個濫殺無辜。」
江蓮其實有過期待的。
不過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現世報。
她從不想凡人對她有所期待,到頭來竟期待凡人理解她、無條件的相信她。
而她期待的凡人,最後當然會不負眾望的用行動驗證,她的期待有多麼愚蠢。
預料之中,可失望卻是意料之外。
『你快說,說你相信我。』她本想這樣講,可話出口,卻變成了:「池離言,本仙問你,你到今天才發現本仙濫殺無辜嗎?」
「池某不敢對神仙妄下定論。」
『你明明答應過的,把我的話奉為聖旨,不許忤逆我。』
「本仙差點忘了,你也是凡夫俗子的其中一員。」
「池某一直是凡夫俗子,倒是不該沽名釣譽,妄圖改變劍仙,對您有美好的幻想。」
『我開心你要笑,我不開心你就閉嘴。』
「哦?本仙生來如此,不會被世間一切改變,是你看錯了,低估本仙的劣根。」
「是,池某大錯特錯。」
『騙子。』
「不得緊,莫要將錯就錯便是。」
「謹記劍仙教誨。」
她說完就提著開天離去,然而池離言低下的頭再沒抬起來,連頭皮都在發麻。
回不去了。
何必如此,何苦如此啊。
他分明不想那麼說的,分明在等著她一句:池離言,跟我道歉。
或者發脾氣,破口大罵他兩句都行,讓他在眾人面前磕頭學狗叫,都比她這樣冷靜的自稱本仙,言語中沒有絲毫感情好得多。
他想過事態興許會朝著糟糕的方向發展,但沒想過,橋樑能盡數崩塌到這樣的地步。
呼吸都伴隨著陣陣疼意,好像有人拿著把鐵錘,將一根細小的釘子往他心臟里敲。
速度不快不慢,一下一下地扎。
算不上多疼,但就是這樣才折磨。還不如直接給他個痛快,同修士A一樣,一劍穿過去死了算了。
頃刻,她已離開一壺茶的時辰,天色完全暗下。池離言隱隱聽到周遭的說話聲,可能剛剛開始,也可能早就開始了,只不過他沒關注。
「原來真正墮魔的是劍仙啊,虧她誣良為盜,反咬一口!」
「你看到她剛剛凶神惡煞的樣子沒?真的嚇死我了,幸虧有萬劍宗的池劍友挺身而出,不然真不知道她能做出來什麼事呢!」
「對對對,池劍友不愧是人間正道,能這般捨生取義!」
「呸,什麼劍仙,虧我們一直信奉她,還不如去信三教九流江湖客。」
「那咱們宗門的開天石劍還要繼續供嗎?」
「供,為何不供?咱們供得是開天,供得是劍,不是她劍仙!」
池離言悶笑一聲,好一個牆倒眾人推,古人誠不欺我。
八字還沒一撇,就急著把開天跟江蓮撇清楚關係了。
修士A墮魔尚且翻過來確認一番,換到江蓮身上,他們就連確認都不確認,斷然下定論。
怨不得她討厭凡人間。
一滴淚奪眶而出,池離言在淚水沒落到地面前接到手裡。
搖搖頭,盯著手心裡的淚笑了。
他在嘲笑自己,怎麼非得亡羊補牢的時候突然理解她的心情呢?
怪不得她早在入城時讓他適應被讚嘆,被崇拜,被歌頌。
原來她早料到有這麼一天,神仙終究是神仙。
可她不需要的東西,他就真的這麼需要嗎?
所有人都在恭維他,奉他為正道,可他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一點都不在乎。
現在欺師滅祖還來得及嗎?
很明顯,不僅來不及,還沒有任何卵用。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池離言拒絕了一氣真人的好意,一直在擂台上坐了很久,不知道在等什麼。
屍體已經被人抬去入土,血跡也被清理乾淨,只剩下偶爾一兩聲烏啼陪著他。
「師兄,別等了,沒人會來,更沒仙會來。」二師弟從夜色里走出,被枯樹的影子遮住半張臉。
「我明白。」
「您明白?」二師弟難得沒有順著他說話,「您明白什麼呢?您什麼都不明白,您才是最糊塗的那個。」
池離言閉口不再言語,若不是他自己聽到,他都沒注意嗓音幾時變得沙啞異常。
二師弟沒繼續往前走,停步在枯樹的陰影之下,「人人都可以不相信劍仙,人人都有理由罵她、恨她。唯獨您沒資格。」
「在萬劍宗時,她天天把殺您掛在嘴邊,可您真的死掉了嗎?若您呆在她身邊有生命危險,師父真的會把您放到她身邊嗎?」
「她看我們時眼裡都蒙著塵,與我們玩鬧時都不曾有人站到過似您站得那麼近的位置。」
「師兄,您不知道,我有多羨慕您。」還有嫉妒,嫉妒得快要發瘋。
為什麼我在眾人的反對聲里支持她,她卻不屑一顧,只想等你開口。
為什麼你可以獨得劍仙賞識,你可以輕而易舉站到別人達不到的高度。
為什麼你明明是個孤兒,提不起劍,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到元嬰期。
為什麼除去師父,還有這麼多人愛你。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哪來那麼多早知道。
當池離言被二師弟的一番話說醒,把自己擺到旁觀者的角度,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