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頁
故而,他需去一趟髓虛嶺。
然而,萬萬年君主之尊,坐慣了至高位,他未曾想過要向一個臣子低頭。他有著天下最好的醫術,他想即便「煥金顏」融了他人意念,扯進了因果業報,大不了散些修為補一補,亦沒什麼大不了。總好過如今這邊般,擾亂心緒,多番傷到相安。
想通了此節,他一顆心便有些松泛開來,連著方才的幾分躁氣也一起化掉了。
他重新返回昭煦台,他想相安說得對,他們是夫妻,當坦誠相待。如今自己有恙,理應告訴她,莫說風雨同舟,總也可以讓她安心,不至於胡思亂想。
只是當他走至昭煦台時,他遠遠便看見那個青衣薄衫的女子緩緩走向大門,亦是在走向他。
「安安!」凌迦聲色沉沉,卻是帶著少有的溫柔。
相安卻沒有回應他,只是亦步亦趨,走向那兩扇大門。她距門口的位置比凌迦近很多,自是比他先到門邊。然而她卻再未走出來,只是兩手用吃力地推上大門。
「安安!」凌迦又喚了她一次。
此時,相安已經沉默著在推另一扇門。如此,兩扇大門只露出了一點縫隙,正好可以讓她一起拉過關上。
凌迦已然明白她的意思,疾步上前走來。只聽「咣當」一聲,兩扇大門被沉沉合上。
只一瞬,凌迦有一種錯覺,仿佛回到了二十二萬年前,九重宮門落下的那一刻。
「安安!」隨著這一聲名字的喚出,他掌中靈力流轉,眼看就要拍上大門。
「你別用掌力推開。」相安略帶疲憊的聲音響起,她靠著門坐下,言語裡沒有絲毫波瀾起伏,「我坐在門後,會傷到我的,我受不住你的掌風……」
「安安,你把門打開,我有事同你說。」
「今日是我不對,我錯了。我以後都不會那樣問你了。現在我就想一個人待一會,晚些時候……我便自己睡下了,你不用來了,好好歇著吧。等過些天……過些天我再去找你……」
「安安!」凌迦聽著相安的話,總覺得不太對勁,想震開大門,卻當真怕傷到她,只得隔著門哄道,「你不是害怕一個人嗎,我留下陪你。」
「方才的確有些害怕,原也不過一瞬。此刻只想一人靜靜。今日我確實不該那樣問,問了也是毫無意義,還累你生氣。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提了!」相安的聲音空洞而游離。
「安安……」
「我很累,不想講話,你容我一個人歇一歇好嗎?」
凌迦看著兩扇緊閉的大門,第一次生出惶恐。
這並不是大宇雙穹上的琉璃宮門,扣著陣法機關,非密鑰不得開。合門而上的也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綿軟如同凡人的女子。可是凌迦意識到,除非她自願將殿門開啟,自己是無論如何都推不開這兩扇門的。
「那……日中時分,我讓廖心給你送吃的。白姮會一直守在此處,你有什麼不適便喚她……喚我也可以,我……」
「好,我知道了!」
「安——」凌迦抬眼望著殿門,原想再敲一敲門,到底收了話語,轉身離去。
相安靠門坐著,她看著內室的床榻,很想上去躺一躺。可是她總覺的,只要自己一離開門邊,便會有人進來。偏她此刻,一個人也不想見。她只覺得千頭萬緒,如同一張看似單薄實則綿密的網,在慢慢將自己束縛起來。
她記得,九重宮門落下的時候,她已經決定鎖進自己的一生。她知道,她從地獄救回的手足,見不得天日。相闕身上瀰漫的怨澤之氣,是她神族的隱患。她早已分不清救他是對還是錯。於血脈之上,他們一母同胞,她享著天下尊位,無法做到眼睜睜看著胞弟未見天日,便入黃泉。可是於天下九州,她是蒼生根基所在,她救回的手足,卻隨時有可能危害眾生。如此,她想與他一同避在穹宇之內,亦沒什麼不好。
然而穹宇萬萬年,她卻始終無法靜下心來。她對凌迦思念,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失而消失殆盡,反而因歲月的沉澱更加深入骨髓。
有那麼些年頭,闕兒控制不住自己,誤傷她多次。她知曉他並非有意,卻也害怕命喪他手。她並不畏懼死亡,只是命系蒼生,她不知若這般死去,天下那一方屬於她守護的蒼生,會有怎樣的劫難。於是她用荒字訣催眠了自己和相闕,想著就此一睡不醒。這樣,闕兒不至於禍害蒼生,也不至於再傷到她。而於蒼生而言,只要她還有一口氣,便算神祗猶在。
那一刻,她為屬於自己守候的一方黎民感到悲哀,他們的神祗是一個這般無用而軟弱的神。她也為自己感到可悲,連避世苟活都不可以,卻又沒有死去的資格。
她在救贖胞弟和守護蒼生中掙扎,終於存了死志。
那一日,相闕體內怨恨之氣翻湧,將她喚醒。她看著周身戾氣纏繞的相闕,終於決定做個了斷。
她想,就此抽劍了結相闕,然後用自己的一顆神澤之靈祭獻蒼生,一身神澤之血贖功德,就此還於九州,便算了了她生而為神的職責。
可是他的弟弟,卻不甘願死在她劍下,亦不肯放她出穹宇。如此手足相殘的十數日,她既無法與其同歸,亦等不到救援,待得了空隙闖出九重宮門,整個人已經渾噩不堪。
她以日月合天劍鎖死了大宇雙穹的殿門,命令六十四路星靈將施法布陣,將自己弟弟徹底關起來。而自己,則直接從九天之上,奔入從極淵,想要就此跳入凡塵生祭蒼靈。後卻被自己飼養的神獸所救。如此緩了心氣,面對著茫茫洪莽源,她竟滋生出了貪生之念。她想見一見魂牽夢縈了了萬萬年的男子,哪怕他已經結婚生子,只一眼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