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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若遊絲,卻是字字如針。
她說:「我做了什麼……你要這般對我,一邊救我,一邊要殺了我的孩子……就是因為、因為少時纏了你那些年嗎……我都還清了啊……」她說著,摸索著從廣袖中,將他半身修為融成的內丹塞給他,嘴裡喃喃道,「我本就沒想過再去擾你……求你、讓我和我的孩子在一起……我不想一個人,我實在怕及了一個人……求求你……」
他想告訴她,以後她不會再一個人,他會一直陪著她,他們還會有孩子……可她已經痛暈了過去,卻也不知哪裡生出的力氣,那隻枯骨般的手死死護著肚子,攥著胎腹上的衣衫,半點不肯鬆開。
他終於意識到,她一生仁愛慈悲,渡化世人,如今能下了決心帶著孩子一起赴死,便絕不會獨活。他要她活著,便只能連同孩子一起救下。
他看著相安脖頸間黑氣上浮,便知她體內的魔氣已經融入血液,待全部的血液融進,便將進入心脈。他本想帶她回七海再行醫治,卻已然來不及。只得就地直接淨化,卻在送靈力入體時,感知她僅剩的半顆神澤之靈完全承受不住,便只得一點點將魔氣抽出。
氣本無形之物,融在血液中,便只能靠他靈力牽引,他亦不敢再傷到她分毫,如此抽絲剝繭便極費工夫,又耗心神。而那抽出的魔氣尋不到宿主,便重新往他們身上涌去。他本是可以一手抽離魔氣,一手淨化,但如此一心二用,便不能確保萬一。於是他將全部的心神凝在相安氣血的分離上。如此一來,鎮魂台上因魔氣蔓延,牽引著原本城中樓關押的亡魂怨魄蠢蠢欲動,大有破開結界瀰漫開來的架勢。凌迦也沒有理會,只開啟九重護體霞光相抗。
相安體內的魔氣逐漸抽離,他周身的護體之光卻也逐一破碎。眼看最後一重霞光破裂開來,城中樓內的亡魂亦破開結界湧來。他們本就等待時機進入輪迴,此刻相安分娩,又是生而神胎,便是再好不過的去處。凌迦抱著相按躍出鎮魂台,眼看便要被亡魂和氣澤追至。便索性退出數丈站定,轉身騰出一手,袖中全套綿密小針在他掌風中織成一道嚴而密的屏障,將亡魂與魔氣擋住。
只聽一聲聲尖利的聲音擴散開來,是那些人世枉死之魂被魔氣侵襲後發出的怨恨之聲。凌迦知曉,如此兩物糾纏,化形之後定是不堪設想。只掌中發力,要將其摧滅。卻覺得臂上一緊,原是相安被尖叫聲驚醒,止住了他,只抖著聲色道:「別、別傷他們……淨化……把魔氣淨化掉……」
他低頭看著靠在自己懷中已經奄奄一息的女子,只將她摟得更緊些,掌中卻騰起更磅礴的靈力,直接朝著屏障拍掌而去。又是一聲尖利的叫喚,夾雜這無盡的惶恐和不甘。
「你……」相安捂著腹部,陣痛襲來,她仰頭髮出一聲痛呼,咬牙問道,「蒼生何辜?」
「我護了蒼生萬萬年,如今只想護一護所愛之人。」凌迦摟著她的那隻手一直護著她心脈,緩緩送入靈力。
「所愛之人?」相安笑了笑,「神君又晃神了吧!」
「你若覺得我有錯,便好好活著,生下孩子,用你的少主令懲罰我,隨你怎樣都可以!」
凌迦言語間已經再次凝聚靈力於掌間,相安忍過陣痛,感知的清楚,死死拽著他臂膀,喘著粗氣道,「不許傷害他們……」
「安安,那些魂魄已經被魔氣侵染,除了銷魂散魄別無他法!」凌迦心中明白,其實是可以淨化的,只是不知要費上多少時間。而他等不起,他懷中的女子更加等不起。遂而掌中發力,再次相擊而去。他的綿密小針連日月都可吞盡,困著魂魄自不在話下。如此那些枉死之魂無處可逃,只能由著他散盡。
「為什麼要救我……」相安帶著哭泣的聲音吼出來,「你不救我,我便與那萬千魔氣一起消散了……他們、他們……」
相安聽著一聲聲垂死掙扎的叫喚聲,從凌迦懷中絕望地委頓下去。
「安安……」凌迦垂眸看她,卻驀然心驚,她下身已經開始落紅,且越來越多。他精於醫術,自然明白,胎水未破先落大紅是怎樣的危險。如此,便是此刻捨棄這雙孩子,也是來不及了。
「我、我好不容易才覺得自己不是那般無用……能、能為蒼生做點事……你、你……我恨你……」相安渾身顫抖著,情緒愈發激動,終於再次昏厥過去。
於此同時,九天之上一聲轟鳴炸開,然後是沉悶的八聲依次響起,仿若列隊般等候。而枉死城中亦蒙上一層黑影,原本昏暗的城中便顯得更加幽森暗沉。
而那最深的一層陰影不偏不倚正好覆在相安面上。凌迦只覺全身的氣血都翻湧上來,天降九雷,雲遮九層,是神族君主羽化的徵兆。
分離太久,重聚之時竟是死別之期!
凌迦冷笑了一聲,瞬間化滅了萬千魂魄,連絲絲縷縷的魔氣都化了個乾淨。他將相安給他的那顆內丹融於掌風中,直接推過一百零八根綿密小針,拂袖送入天際。剎那間,原本凌空相候的天雷被他全部摧滅,正依次遮涌而來的雲層,亦被全套綿密小針組化的長劍揮成碎片,消散在穹宇間。
生死逆轉,陰陽顛倒。
他化世數十萬年,遵天道,護眾生,終於一遭散盡,卻沒有半點後悔。可是他懷中的女子,終究沒有看見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