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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再未有半分停留,直接點足而起,棄了一身絳衣紅紗,只以白綾素紗裹身,開啟了上古排名第一的「墨銷陣」。
「墨銷陣」非攻非守,不殺不滅,卻可化盡天下一切陣法,亦可模仿天下諸陣,威力更是百倍劇增,只是需以物煉之。有修為者自是以修為練之,像她這般無有修為,當日無極崖上用的便是純血脈煉化。然而此刻魔魘蔓延至整個洪莽源,相比當日只是消除諸神記憶,填平髓虛嶺,如今儼然難上數倍。而相安的血從七海至穹宇,已經留的太多。
她足腕上金鈴作響,染血的兩手拈出一朵花,此乃開啟「墨銷陣」的法門。
赤足搖鈴,素手拈花。
她竟以那短暫的靈力煉化陣法,以半顆神澤之靈做了陣眼。
而她手中,重新結出以血凝聚的五芒招魂陣圖,因著「墨銷陣」的威力,招魂和淨化以數百倍的威力傳至四方。她的靈力源源不斷注入陣法中,指尖鮮血細而密。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雙手腕間舊傷破裂開來,顆顆血珠蹦出,齊齊濺在素紗之上。
血染白紗,像極了雪地紅梅,瞬間綻放,當是一番好景致。
「闕兒——」
不知身處何處正執著日月合天劍瘋狂廝殺的相闕,在一片濃重的黑氣中,回過頭來,終於聽見來自九天穹宇間的呼喚。
「姐……」只是他尚未完整說出口,因著片刻的失神,一柄尚且流瀉著神澤仙氣的彎刀便勾上他左肩,化出一道深而長的口子。他回首垂眸,只見鮮血泊泊流出。這一刻,他竟未還手,只抬手染上鮮血,是熱的,鮮紅的……他只覺心下有股清明之氣上升起來,驀然地他竟露出了一點笑意。
眼見周遭靈力流轉漸盛,而相闕身上的怨澤之氣逐漸稀薄,那彎刀的主人手間發力,刀尖轉過直入相闕左肩。
「闕兒——回來吧!」
原本被黑霧再度蒙上雙眼的相闕,因著又一聲呼喚,多復了一絲清明之態。本已經舉起的劍鋒偏了半寸,只是挑開了那柄彎刀,卻因留情之故,被逼退至一處崖壁上。如此,周遭所有的人都看出了他的式微,遂而紛紛施法想要滅之。
相闕倒轉手中長劍,以僅有的神識控制著魔魘,凝出靈力逼退他們,得此片刻時辰,騰雲返回大宇雙穹。
九重宮門前,姐弟重見,不過三日時光,卻仿佛已經隔了千萬年。兩人只是彼此對視了一眼,卻也未說一句話。相安接過日月合天劍,匆匆開啟宮門。從指間到腕脈,她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握在劍柄上的手不知是因無力還是疼痛顫抖著,竟是試了多次都旋轉不開。驀然間,一雙同樣染血的手握了上去。四手相合,緩緩啟動長劍。
「姐姐,我只是救了一個人,如何便成了這樣?」
「姐姐,我不想這樣的。我想和你一樣,做個良善的神。」
「姐姐,寒潭池就在你寢殿前,以後……你能偶爾回來看看我嗎?」
「姐姐,當年九轉長廊上,是我騙你的,和姐夫沒有任何關係……」
日月合天劍上,染血沾淚;九重宮門,次第打開。
相闕緩步踏入寒潭池,池水湮沒他雙膝,胸膛,脖頸,頭顱……雪毛犼施法開始封印池面。他在最後的意識里,終於聽到她姐姐開了口。
她說:「闕兒,當年之事,我一直便是知道的。我心甘情願留下陪你,我捨不得你一個人。」
她說:「闕兒,你別怕,寒潭池就在姐姐寢殿前,姐姐會一直在的。」
她說:「闕兒,在姐姐心裡,你同我就是一樣的。」
她說:「我的闕兒,終於知道要施手救人,是真的長大了,姐姐很開心。」
她說:……
她說再多也無用了,池面已經徹底封印,她的弟弟什麼也聽不見了!
而她,還有未竟之事。
果然,當她執著日月合天劍出現在九重宮門前時,大宇雙穹開始晃蕩起來,尚未淨化徹底的縷縷氣澤和枉死在相闕手中的神者仙君的魂魄直衝九霄。她吸了一口氣,一手徹底劃破腕間脈,讓血液隨著她意念流至洪莽源各處。一手捂上胸口,五指慢慢嵌入肌理骨肉,竟是要掏出僅剩的半顆神澤之靈。
殿宇宮門前,怨氣退,晃動止。下界各地,尚未涼透的軀體裡,血肉生,魂魄歸。唯一不安的是,地裂依舊,山傾不止。
而此刻的相安,卻無比鎮定,只一點一點抽出自己的神澤之靈。終於,半顆神澤之靈落在她掌心,小小的一塊是可以安天下的至寶,卻只是淡淡流轉出溫潤柔和的光。像極了她這個人,明明是至尊,卻一直溫和淡泊。
神澤之靈從她手中脫離的瞬間,她亦沉沉倒下。這一刻,她的目光落在七海的方向。也不知是否是人之將死,她竟聽到了龍吟之聲……
蒼龍攜著千鈞雷鳴之勢騰上九天,化成一個身著黑袍靛紗的神君。神君雙眸染血,怒氣瀰漫,他俯身抱起地上的女子,脫下風袍給她披上,只冷冷道:「你是愈髮長本事了!」
「要你這麼有本事做什麼?你原來不是什麼都不會的嗎?你什麼都不會……」他的話到底沒有說完,他說不下去了,淚水一顆顆落下來。
他也不讓她說話,只死死堵上她的嘴,與她口齒交纏。奈何懷中的人兒早已脫力,只由著他擺弄。他擺弄什麼,原不過是幫她止住了腕間血流,再把那在空中接住的半顆神澤之靈重新送入她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