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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在這麼壯烈的時候,黎昭心裡也充斥著理性的、價值最大化的計算。
但是幸北心湖裡卻漫然漲起咸澀的潮水,讓她整個鼻腔後面都像是被海淹了。
胡說八道,哪有什麼誰比誰更值得活下去呢。
無非是在他心裡,比起自己,更想讓她活下去。
所以她才變得更「值得」。
裴躚曾對她說,人都是自私的,就算是心中充滿愛、有能力散播愛的人,也永遠愛自己勝過愛別人。她當時深以為然,因為她好像也是這麼個愛自己勝過愛別人的人。
可是她在黎昭神魂里看到的不是這樣的。
在他心裡,她是比他更美好的人,他愛她勝過自己。
胡說八道,他是黎昭,是新聯邦的神明和信仰,是人類蒙在黑暗中時唯一的一抹燭光,他才更值得愛啊。
可是黎昭已經混沌的神念卻在此時堅定地反駁,不是,她才更可愛。
他的意識已經破碎不堪,像是痴呆患者,沒法進行正常的思維活動。但是這個退化成嬰兒的精神體,竟然還固執地認準一點:幸北世界第一可愛。
不接受反駁,哪怕是她的反駁也不行。
幸北覺得她的世界在逐漸沉入無底的深海,酸澀又窒息的束縛感從四面八方襲來,同時又有種令人驚恐的飛散感。
她真的覺得很不值,很心痛,很心酸。
雖然她已經快不知道不值、心痛、心酸究竟是什麼,或者她這樣的感覺,自己已經忘記該如何描述出來。
她也快死了。
黎昭用身體替她扛下死亡的那一刻,沒有看到,她的精神體和女皇同歸於盡。
他問她願不願意為了新聯邦獻出生命。
她說願意。
她是個負責的女人,答應了就會做到。
女皇殘破的精神體嘶嘶漏風,所以幸北那一瞬間知道,這是女皇最後的底牌。女皇本來可以躲起來休養生息,但一來可能被謹慎的幸北和黎昭乘勝追擊搜出來滅掉,二來女皇也有些意識不清的衝動,總之,女皇決定,拼著永恆的死亡,也要出其不意偷襲這兩個殺了她本體的仇人。
幸北或許可以拼盡全力躲一躲,但哪怕躲了也未必能逃生,還給了女皇一擊未中逃跑的機會。這麼強大的異種若是今天跑了,必將後患無窮,為人類帶來無數戰爭和災禍。
所以她當時其實也沒什麼別的選擇。
所以黎昭用生命護下的是一個已死之人。
幸北在死海里越沉越深,逐漸失去光明,她覺得這片海就好像精神力的溶液,她的念力懶洋洋飄在裡面,溶解在裡面。
她和黎昭神魂交融,此時則一同回歸更大的神魂池,再也不分彼此。
幸北只是很意外,她死了還能思考這麼多東西。
以前被黎昭一言不合砍成兩半,當時的感覺都比現在更顛覆。
難道這就是迴光返照?彌留之際走馬燈?
可是這感覺是不是太久了。
一旦察覺到不對,幸北立即覺得哪裡都奇怪。
奇怪。
雖然她沒有經驗,但她殺死過那麼多精神體,這不該是死亡的感覺。
幸北猛地睜開眼。
漆黑一片,睜不睜眼沒什麼區別,但她的睜眼就像一個信號,喚醒她的身體知覺,她感覺到自己趴在地上,臉和身體都緊緊貼著粗糙全是碎石的地面,身上的重壓幾乎要把人內臟給擠出來。
以及,身後,耳側,有軟軟的毛茸茸的東西。
一顆頭,頭髮,還有臉上不知什麼器官。
「黎昭?」
幸北用力扭過頭,把嘴從親吻大地的姿勢移開,艱難地開口。
她肺里的空氣也都被擠得精光,呼吸都難,說話更難。
可是她好不容易叫出口的名字,沒有得到回應。
幸北發現她昏迷中一定是哭過了,因為她的淚腺很通暢,忽地一下,眼淚就出來了。
「黎……黎昭?」
聲音已是哽咽。
她懂了。
正是因為他們心意相通,他們不分彼此。
她與女皇同歸於盡的時候,他和她神魂共振。他的靈魂碎片留在她的精神體中,不僅監控她,更在保護她。
所以最後,與女皇同歸於盡的是他。
潰散的是他。
死的是他。
她和他通感,所以陪著他體驗了臨死的感覺、死亡的感覺,以為死的是自己。
她好傻。這可是黎昭啊,他打定主意護著她,怎麼可能讓她死在他眼前。
幸北咬牙蓄積全部力量,翻了個身,仰面將男人抱在懷裡。
她抱著他,她看不到他,但她竟想像得出,他面容一如既往地平靜,仿佛沒有什麼能觸動他的情緒。
但她知道他是有情緒的,他也會吐槽,他很毒舌,他經常在不理人的時候心裡罵對方傻逼,他愛她超過他自己。
可是現在,這一切波動都沒有了。
他的神魂在過去的幾天裡與她朝夕相伴緊密融合,她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可是她現在感受不到他了。
本該有他的地方空曠死寂,明明他腦子裡的活動也不多,就像他的人一樣惜字如金,可是他不在了,幸北只感到巨大的空寂和恐懼,好像自己靈魂缺了一塊。
幸北精神體劇烈地舞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