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宋淵看著她滿懷珍珠,驀地想到從前在書中看過:「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1)」
泣淚成珠。
「你……你是鮫人?」
沈魚聽了卻不答他,只拿袖子抿了臉上淚痕,霎時間原來掛在她衣衫上的小珍珠便嘩啦嘩啦地滾落地上。宋淵看著滿地珍珠,心中驚異——轉念又想到,原來這少女確非凡人,難怪有這般身手,這般容貌。
此時沈魚還用袖子掩住臉,宋淵卻聽得她小聲道:「俺代你流了這許多眼淚,你莫要再哭了。」
宋淵難得哭了一場,心中鬱結稍紓。然而他聽了沈魚這話,驀地又是心跳如鼓,卻不知該如何應她。最後只是嗯了一聲,便彎腰去撿那些落在地上的小珍珠。許是這時日來遭了多番變故,宋淵知了沈魚或是鮫人,心中雖奇卻並不慌張害怕。且這大周朝原來便崇尚道法,又流傳著許多山精妖魅的傳說,妖道鬥法之事宋淵也時有耳聞。因此他眼下便是好奇多於怯怕,雖有許多話想問她,卻又怕自己一不小心會犯了她忌諱,一時便未敢多言。
如此他一邊斟酌,一邊撿著地上珍珠,直撿滿一手心方捧著喚沈魚:「魚姐姐?」
沈魚此時才拿下袖子,宋淵見她耳根竟是微紅,想來方才在他面前哭了一場,她心中也甚是尷尬。沈魚不語,卻從袖袋裡抽出一物,那物什是一隻畫滿了黃色符咒的玄色錦囊。
她口中默念了幾句,方鬆了繩索,打開錦囊與宋淵道:「放進來。」
宋淵聽話,把手掌斜著貼向袋口,顆顆珍珠便沿著他白晳的手指滑落袋中。然而珍珠甚多,待他手心空了,那小小的錦囊卻半點未曾鼓起。原來宋淵見沈魚剛才行事,已約莫猜得此物並非凡品,待得親眼瞧見了,心中仍是掩不住驚奇。
二人雖只是初初相識,但宋淵已摸出沈魚性子,與稚子幼童實也相差無幾。因他有心哄她歡喜,便把六分驚奇表現了十分,「魚姐姐……你竟有這等稀奇的寶貝!」
沈魚聽了這話果然十分欣喜,笑著與宋淵道:「不過是個小小的乾坤袋,有甚麼稀奇的?」說罷她又默念了幾句,方把乾坤袋收了,放回袖袋之中。
宋淵見此計可行,又道:「魚姐姐有此等寶貝傍身,方才在槐樹林中又使了一手好劍法,想必道法也很是高深?」
宋淵這番半是哄她,半是探話,然而沈魚聽了卻沒有剛剛那般喜悅之情,只道:「……略識一些。」
宋淵見此,心下微異。但他不願惹她不快,遂扯開話頭道:「姐姐說自己不便去蓬萊……便因為你是鮫人麼?」
這時沈魚默了默方嗯了一聲,「蓬萊觀有隱仙教的祖師爺道法加持,俺怕未入大門便會顯了真身。」
「原來如此……」
沈魚見宋淵知她是鮫人後,只是好奇卻未見驚慌畏懼,便問他:「宋淵,你……你不怕俺嗎?」
宋淵見她問這話時,神色甚是躊躇,與她之前威風八面的模樣大相逕庭。於是便想起她提及雲夢山時臉上的落寞之情。沈魚雖是鮫人卻也是個妙齡女郎,然而終日只與師父在山中修練,想來也很是寂寞吧。
思及此,宋淵便道:「我往日曾在書中看過,鮫人心性純善,且姐姐又是我救命恩人,我自然不怕。」
沈魚聽罷一笑,「是。俺跟著師父修的是正道,得行善積德。你不必怕俺。」沈魚說罷,想起師父終日耳提面命,與她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凡與人類打交道切切要千萬提防。然而她見宋淵年紀小小卻這般深明大義,可見這世間之人也並非個個心懷惡意。
那邊廂宋淵聽到沈魚提起修道之事也甚是好奇,遂問道:「這修道分正道邪道我也曾聽過,只不知這正邪之間如何分辨?」
「嗯……俺聽師父說山精妖怪修道天賦各異,有些修得快的如狐妖之類,百年便能成人型,修得慢的興許要幾百年。行正道者便是勤加苦練,吸收天地間日月精華以養成內丹。至於那行邪道者……天道偏愛凡人,有些天資聰慧的凡人修幾十年便能成了仙。故而一些欲走捷徑的妖精便去吸取人類精氣。吸人精氣不外乎采陰補陽或采陽補陰……至於怎麼個采法,師父卻未曾同俺說過。」
宋淵雖尚且年少,但對男女之事卻並非一竅不通,驟然聽她提起這房中術臉上便不禁一紅。
然沈魚未留神宋淵反應,倒想起他說道曾在書中看過有關鮫人的事,便問他:「你在書中讀過的鮫人是如何的?」
宋淵聽她問話,斂了心神應道:「書中道,鮫人生於南海,模樣長得……」他說著,看了看沈魚被篝火映得微紅的臉龐,又急急垂下了眼道:「長得十分好看,不但泣淚成珠,還能織出遇水不濕的鮫綃……」
「這些俺也知道,可惜母親去得早,並未教會俺織鮫綃。」
宋淵聽罷又想起了別的事,忙與她道:「我還曾聽說鮫人脂膏所點燃的長明燈萬年不熄,那始皇帝地宮中的燈便是用此法點燃的。」
此前沈魚未曾聽過這事,甫聽得心中便是怒不可遏,「可惡!宋淵!你告訴俺那皇帝墳頭在哪?竟敢害俺族人性命來點長明燈?俺要把他掘地三尺,鞭屍示眾。」沈魚說罷便按劍而起。
宋淵見了忙扯住她袖子,「姐姐且慢,這不過……不過是個傳說。且始皇帝地宮所在素來無人知曉。我同你說這事不過是想告訴你,於世人眼中鮫人通身是寶。你若碰上外人,萬不可以再輕易掉淚,予人知曉你的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