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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掐著她的脖子問:「我在問你話!」你後悔嗎?可曾後悔,救出了這樣一個惡魔。
阮玉被迫仰著頭,她氣若遊絲,一雙眼睛紅彤彤的,眸子裡有水汽浮現,卻又眨眼消失,始終無法再凝聚出淚。
她艱難扭頭,看向逢歲晚的方向。
苦海的浪頭已經打了過來,逢歲晚被浪捲起,即將靠近她了。她想騙,都已沒有時間。
或許我們都會死。
但我一點兒也不害怕。
她擠出微笑:「我爹說過,不悔昨日,不負此時,不懼將來。」
「你想讓我後悔、絕望、難過,從而得到更多的力量嗎,我才不上你的當呢。」她努力地翹起嘴角,連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形,目光與逢歲晚相觸之際,笑容如花盛放,「此生不悔。」
洛驚禪心道:我就知道。
在她嘴裡,就得不到正常的答案。若是別人,肯定會咬牙切齒地咒罵他,說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將你救出來。
不悔啊,真好。
如此,我也不悔。
……
如意珠一直分出心神關注苦海。
卻未料到,就在苦海衝上小島之時,它的身體重重一沉,被巨力拉著下墜,滾燙的氣息包裹著它,仿佛天上伸出一隻巨手,握住重錘,狠狠地敲打在它身上。
哐的一聲,如意珠都感覺自己被震碎,發出了咔擦咔擦的聲響。
如意珠怒吼:「洛驚禪,你在做什麼!」那個彎腰掐著阮玉的洛驚禪,竟然趁它分神之際,一頭扎入了熔爐之中,別跟它說他沒站穩。
他騙它!若早知他存著這樣的心思,它怎麼都不可能放任他靠近天地熔爐。
他竟然騙過了它!
洛驚禪如釋重負的微笑,「做什麼?」
做我一直想做的事啊。
他沉在水池裡,艱難地在水中打了個滾,把被燒得血肉模糊的頭露在了外面。
此時的他竟沒覺得疼。
他仿佛回到了滌心泉里,他一個人泡在水裡,忍受著劇痛,就連金銀魚都不願意靠近他,好像整片天地都厭棄他一般。
就連娘,在知道真相之後,內心深處對他這個兒子也是抗拒的吧,他不只一次,看到她臉上露出異樣的神情。
曾經有多疼他,認為他是愛的傳遞,在得知真相後,就有多不願意面對他。
她的心愿是如果能回到從前該多好。
回到從前,一切未發生,她未曾被洛雁歸欺騙,也不曾有這麼一個兒子。
就在他以為全天下都容不下他時,仇牧遠說:「你的心情我理解,想當年,你娘突然成親時,我喝了三天三夜,大殿上險些吐了,差點兒生不如死。」
「執道聖君在殿上坐著啊,我要吐了,完都完了。」
仇牧遠說:「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整天腦子裡想著她肯定越想越難受,可以做點兒別的事,忙起來就來不及想了。我覺得你就是太閒了。」
「聽說你學過畫?還有沒有什麼別的喜歡的?」
「哎,不如這樣,你跟著我打鐵吧。我看你是個打鐵的好料子。」
那叮叮噹噹的鑄器之聲,果然能讓他內心得到幾分安寧。他從前一直覺得煉器太苦,也不夠瀟灑,不適合他,便從未嘗試過煉器,卻沒想到,煉器竟是最適合他的道。
只是,心魔並不能靠轉移注意力壓制,在某一刻,他再次想起她時,那沉寂了多日的心魔妄念更是瘋狂暴漲,像是要撕裂他的身體,從他體內掙脫而出,不顧一切衝到阮玉身邊。
就連爺爺,都已放棄,對他搖了搖頭,而他的娘,只是站在一旁,無聲垂淚。
他們不能放任一個心魔壯大到危害天下蒼生的地步。
更不能,承擔心魔離體的風險。
無數道鎖鏈鎖住了他,融化了聖泉的水潑在他身上,一點一點兒摧毀他的心魔,也摧毀他的元神。
是仇牧遠,一聲聲問:「你仔細想想,你的執念到底是什麼,因何而起。」仇牧遠喋喋不休地講了許多事,還舉著重錘,在那不停地敲打,想用那雷霆一般的鑄鐵聲將他喚醒。
他的執念到底是什麼?
是身處黑暗夢域,絕望無助之時,他所見的那一道晨曦光,朝他伸出的手,遞給他的美食,還有那溫暖的笑。
不是占有,不是將其禁錮身邊,摧毀她的幸福和快樂。
——願你心有朝陽,願你笑顏如初,願你吃遍天下美食,領略無邊風光。
他的心魔,一直都錯了。
然而就在他頓悟之時,魔珠入體,本該逐漸減弱的離體心魔被強行鎖住,而他,也受魔珠所控。
誰叫,他是自己親爹三百年前就設計送到魔珠面前的祭品呢。
要騙過魔珠,首先,他得騙過自己。
總算,解脫了吧。
可惜,他對不起老仇,若他沒有被洛雁歸用相似方法利用過,沒有在那時清醒……就好了。
洛驚禪的身體已經燒成了骨頭架子,露在外面的頭顱也沒了多少血肉,他獰笑道:「我不是救你。」
「你們不是相愛麼,我要成為你們心中的一根刺,逢歲晚在抱著你的時候,便會想到你重塑的身體裡有我的血肉。」他哈哈大笑,「你不愛我沒關係,我在你身體裡,與你不離不棄。」
此刻,洛驚禪已經意識模糊,消散之前,心裡好似鋪滿了棉絮一樣柔軟,嘴上卻仍在說最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