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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精血延緩你入魔的時間,趁你外出掘斷琉璃樹根,讓你元氣大傷而我修為暴漲,聽起來確實是個避免生靈塗炭的好辦法……只不過被發現了,大概會死得很慘吧,難怪您用殺身成仁來形容我。
可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我想過最好的結果,是你可以陪我遊歷天下。最壞的結果,是與你共赴黃泉。從來沒有想過,用你的命來換我的功成名就——」
她站了起來,踩著水上了岸。
聽見司空承起身的聲音,她回頭看了看他:「司空承,讓我冷靜冷靜吧。」
司空承眼睜睜看著笙笙快步離開,身影片刻間沒入山林,抬了抬手卻到底沒有追上去。
是的,他曾經這麼想過。
魔氣發作時,他所有的想法都會格外黑暗。
不只是這次,他懷疑過她無數次。
她所有的行為,他都會有陰暗的解讀。
知道她偷偷用精血給他進補,他是心疼又溫暖的,但回來發現琉璃樹根的情形時,他片刻間怒意上涌時確實那樣想過。
雖然事後冷靜下來立即否定了那樣的想法——琉璃樹根完全不排斥笙笙的獲取,她如果真想那樣做,該直接帶走大量的琉璃樹根,然後去告知長輩他的情形並尋求庇佑,又何必留在涿光山等他回來。
……但他確實那樣想過。
她赤子之心,他陰暗詭譎。
她的心裡裝著陽光,想拉他走出深淵。
他的心裡裝著黑暗,總想把她也拽進淤泥里。
可是憑什麼呢?——他其實質問過自己無數次,又反覆無常過無數次。
卻唯獨這次,格外的感到揪心。
司空承全身沉入水中,讓溫泉水將他的頭頂也淹沒,卻睜開眼透過水波看向天空。
「貊靈,是我配不上她。」從水裡出來時,他輕聲說道,「可是,把她的餘生交給別人這種事,連想一想就讓人難以接受……」
大熊貓趴在岩石上,琢磨半晌沒敢開口。
它不太明白,剛才還好好的兩人,怎麼突然又這樣了。
人類真是複雜。
*
笙笙回到房中就有些後悔。
距離預言中他入魔的日子越來越近,每時每刻都很珍貴,她不該這時候和他鬧脾氣的。
可現實有時候卻與理想反向而行。
他入魔的日子越近,她的情緒就越發躁動,越來越容易生氣和委屈……她分明該冷靜下來和他好好溝通的。
小師叔陰晴不定是真,可他到底還是願意聽她的。
可是……她覺得好累啊。
只有不到十日時間了,小師叔還是這樣陰晴不定和多疑,黑化值雖然降低卻也沒有消失,她做什麼真的來得及嗎?
笙笙越是去想,就越覺得希望渺茫。
那預知的夢境中,她被師父關在浮玉山後山竹林的那些日子,師門也曾想盡辦法阻止小師叔入魔。
最後非但以失敗告終,反而更加刺激了他,讓他連師父這個曾經最親的人也不肯放過。
而今她勢單力薄,真能達成所願嗎……笙笙越來越懷疑,懷疑自己太高看了自己的能力,也太高看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所以貊靈來勸和時,笙笙到底忍不住把心底所想泄露。
「我若心懷天下,就該去找師父、去找大師伯,或者乾脆去找師祖,把所見所知盡數告知,由他們來決斷如何去處理此事,人脈、見識或手段,我如何比得過長輩們?
可我害怕啊……我害怕大家都會放棄他,害怕註定是黑暗的結局卻還要他的心在刀光劍影里再受煎熬……
我若心裡只有他,就該慫恿他入魔,不顧一切隨他去魔域,我相信他的能力定能在魔域奪得一席之地,我也能常伴他左右……
可是我都做不到。
貊靈,我就像是牆頭草,又像是貪心不足的蛇,又想要師門平安,又想要他平安……
可我,真的有這個能力嗎?」
笙笙靠坐在門後,臉埋在膝蓋間沒有抬起來。
「貊靈,你別勸我了,我什麼都知道,只是……我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如果最後他還是入魔了,我在世人眼裡,大概也是個為虎作倀的妖女吧!
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就算是埋在亂葬崗,也會被人撅出來鞭屍的那種——
可我又能怎麼樣呢?我努力了,但好像沒什麼用。」
「笙笙!」貊靈急了。
可笙笙還是不曾抬頭看它。
「你走吧,我想自己安靜的待著。」
笙笙徹夜未眠。
然而她與貊靈傾訴時,司空承就在門外。
他聽到了她所有的話,所以不敢打攪她的安寧。
所以笙笙靠著門坐了整夜,門外司空承也站了整夜。
兩人之間其實只隔了不到半米的距離。
彼此都知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卻誰也沒有開口說過話。
直到天明了,光從窗戶透進來,笙笙才站起來,揉著發麻的手腕走去床邊,倒在床上和衣就睡了。
司空承進去時,發現她給自己下了安睡的法術。
她也是元嬰期的修為了,這樣的法術對自己用了,至少得沉睡八九個時辰。
在她床邊站了很久,司空承到底沒有解開她的法術,只是俯身認真看她,在她唇角落下蜻蜓點水般的吻後,從她的房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