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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課目晦澀難懂,想要取得好成績,必須要下一番苦功才行。於是承晚的詩文一科,就成了他們補覺休息的絕佳時機。
承晚也懶得理他們,她來清暉書院本也不是為了帶出個狀元郎來。有了承晚的不介意,這些學子更加有恃無恐。
唯獨顧諳之與人不同。
承晚明明每晚都能看見他屋裡的燈亮到三更天后才熄滅,可他上課時卻從不偷懶,連走神也從來沒有過,讓她嘖嘖稱奇。
不管承晚講什麼,哪怕是最基本的詩文平仄,顧諳之也坐在席上,背脊挺直,聽得十分認真,絲毫不見倦意,一如當年刻苦修煉的蒼濬。
這幾日京都起風,冷的厲害。午間烏雲壓頂,天色暗的好似傍晚。
承晚散了課回到廂房,還沒等她喝兩杯熱茶休息休息,就聽見顧諳之溫潤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沈夫子,學生給您送午飯來了。」
承晚捂緊了熱茶杯答道:「進來罷。」
聽見承晚應聲,顧諳之才挑開門上的帘子進屋來。
他將手裡的食盒放在桌案上,修長的手指將裡面的瓷盤一個一個端出來,不徐不疾。淡青色的骨瓷襯的他手指白皙且骨節分明,十分賞心悅目。
承晚一雙眼直勾勾盯在顧諳之的手上,喜滋滋的客氣道:「麻煩諳之了,這麼冷的天還每日幫我取飯送盤。」
顧諳之看見她的眼神,心裡有些異樣感萌動。
他清了清嗓,別開視線,取下食盒最底下的一層隔板,裡面還放著一碗羹湯。
「剛才學生去取飯,看見廚房的廚娘自己燉了一盅銀耳桂花羹,聞起來很是香甜軟糯。學生想著夫子懼寒,喝一碗應該會暖和一些,所以特意向廚娘討要了一碗,拿來給夫子嘗嘗。」
碗裡的銀耳瑩白,湯色澄黃,點綴著細小的紅色丹桂和枸杞,清甜香濃,還冒著熱氣。
「你竟知道我怕冷?」承晚接過瓷勺,小心抿了一口濃稠湯汁,唇齒間香氣四溢。
「只要仔細留心,總是不難發現的,」顧諳之淡笑道,「夫子屋裡的碳塊用的比旁的夫子屋中更快些。」
承晚一怔,顧諳之又補充道:「旁的夫子是兩人共住一間,而夫子只有一人。所以學生猜測夫子要比旁的夫子更怕冷幾分。」
承晚悻悻的皺了下鼻子。
顧諳之將承晚的小動作全都看在眼裡,覺得沈夫子真的生的極好,一個男子做起小女兒家的嬌俏動作來也絲毫沒有違和感。
他在心裡暗想若是這位沈夫子是女子,不知該是怎樣的嬌柔可人。
想完他就覺得自己是真的瘋了,還瘋的不輕,竟會頻繁冒出如此大不敬的念頭。
接著他又心裡一涼。
自己……自己竟,是個斷袖……嗎?
承晚卻沒發現顧諳之的異樣,隨口問道:「平日裡上課,我瞧著他們都時不時地打個盹,走走神,你怎麼堂堂課都聽的這樣認真?不累嗎。」
顧諳之微微嘆了口氣:「學生也是吃五穀雜糧的普通人,怎會不累,只是憑著一口氣堅持罷了。」
「哦?」
他眉間似有憂色:「如今太平盛世,四海欣盛,位高者難免會被花團錦簇的盛世之景蒙蔽眼睛。但學生生長在鄉野間,見過太多太多躲在陰暗處肆意傷人的蛀蟲。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蛀蟲若是不除,有一日積少成多,早晚會撼動大樹根基。生而為人,總要做出點事情來,在天地間留下些自己的痕跡。我所圖,不過一個『清』字。」
「清?」
「海清河晏,天下太平。能有越來越多的人不畏強權,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顧諳之接著說:「當年聖祖皇帝建朝,廢了科舉的門檻,讓我這樣的寒門學子能同世家大族的子弟在考場上公平的一決高下,這是學生唯一能抓住的機會。所以學生就算是拼上半條命,也一定要去搏一搏。」
承晚想起向辭說過的命格,出言勸慰他:「你也不要太過緊張,我看你的面相就很有吉星高照,金榜題名的瑞氣,想必明年的秋試定會高中榜首。」
顧諳之朝她拜了拜,面色緩和了許多:「多謝夫子吉言。」
說話間,承晚已經將那一小盅銀耳羹用完,顧諳之很自然的攏過空盞同她道別:「請夫子用飯罷,學生就退下了。正好學生去膳房取飯,順道將這杯空盞給廚娘還回去。」
承晚點點頭,顧諳之又朝她拜了拜,掀簾出門去了。
承晚看著面前的飯菜有些出神,她第一次因為提前知曉一個人一生的命格而感到惆悵。
情劫和死劫是世間最難歷的兩種劫。
她一想到如松柏一般清傲堅韌的顧諳之這一生會過的如此艱難,就覺得心裡堵得難受,一口飯也吃不下去。
「哐當!」一聲脆響從外面傳進來,驚醒了神遊天外的承晚。
第9章 淨房
這裡清淨,杯盤破碎的清脆響聲十分清晰的傳進屋裡。承晚沒當回事,視線被一盤咸鮮熱辣的燴雞丁吸引住。
筷子夾起一塊滑嫩的雞丁,剛要放進嘴裡,就聽見外面響起一陣譏笑聲:「我看你就是天生的下賤命,在家伺候你那殘廢養父還不過癮,又跑來書院伺候夫子。你若是真這麼喜歡伺候人,不如以後也來伺候伺候我吧。」
聽聲音,應該離這裡不近。但承晚是神,五識要比尋常仙人靈敏些,這幾句話正好穩穩地落進承晚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