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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底,宛如有一團被狠狠壓抑而憤怒咆哮翻滾的火山熔岩,漸漸升騰窒塞胸臆,圍在雁鸞霜纖腰後的拳頭,不自禁地捏緊!
雁鸞霜喘息稍定,眉心失去了以往的光澤,然而星眸明亮清澈如初,彷佛感覺到林熠要做什麼,顫抖的縴手悄悄按住他的拳頭,卻用另一隻手吃力地拔出寒煙翠,朝著戎淡遠道:「宗主,弟子的劍也該交還給您了。」
戎淡遠默然在一旁佇立許久。
林熠和雁鸞霜的心神都專注在對方的身上,無從留意到他眼睛底出閃爍的一抹痛惜與怒忿,然而當雁鸞霜的視線挪移到他的臉上,連這絲若有若無的眼神也立即消隱。
他探手虛攝,卻並不接劍,寒煙翠划過一道弧光,「叮」地收入遠處的劍鞘內。
林熠挽著雁鸞霜,緩緩站起身,與戎淡遠冷冷對峙,說道:「動手罷!」
雁鸞霜一驚,虛弱的聲音透出焦灼:「林熠——」
林熠不待她接著說下去,輕聲道:「我說過要帶你走,就一定能夠做到,現在你什麼也不要管,更不要再費神,誰也別想攔住我們。」
外圈段默隴、雪宜寧、連長老、查長老乃至唐若素等人俱已趕到,鴉雀無聲地凝視著這對旁若無人的年輕男女。
誰都明白,縱然林熠真的是魔聖聶天復生,也絕無可能在天帝戎淡遠面前帶走一個散功之後、傷重垂危的雁鸞霜。
更何況這裡是觀止池,高手環立如林,哪有可能讓林熠全身而退?
但沒有人開口,甚至沒有人譏笑林熠大言不慚。
所有人都靜靜地,將目光聚焦在他們兩個的身上。
那位曾經在谷口截殺林熠的女弟子神情複雜,雖憤恨依舊,卻多了幾分同情和艷羨。
他們兩人,一個為情捨身,甘願百死,一個挺身擋難,睥睨天下。
又有什麼力量還能將他們分開?
雪宜寧嘴唇動了動,但聽段默隴傳音入密低低道:「雪師妹,這件事還是交給戎師弟來處理罷。」
雪宜寧默默點頭,眼前的林熠和雁鸞霜,卻漸漸地化作了另外兩個人的模樣,她的目光不覺溫馨起來,又有一絲感傷在飄漾。
戎淡遠道:「鸞霜,你廢功之後已是自由之身,從此天高海闊,敝宗卻與你再無半點關係,望你好自為之。」
聽著戎淡遠冰冷無情的話語,再看諸位同門突然變得遙遠而陌生的模樣,雁鸞霜油然升起一縷酸楚,不禁熱淚盈眶,垂首顫聲道:「多謝宗主開恩!」
從天宗萬眾矚目寄託厚望的千年傳人,淪落成手無縛雞之力的飄泊少女,僅僅是一夜之間的工夫。
在場許多人都難以理解。
什麼樣的力量,促使著她竟毫不猶豫地捨棄了所有,作出如此逆轉一生的決定?
戎淡遠並不領情,冷冷轉向林熠道:「今日,我本可以有很多理由將你留下。」
林熠手不離雁鸞霜後背,源源不絕輸入真氣,蔑然道:「林某何懼,請!」
戎淡遠竟是一搖頭,淡然道:「你攜了鸞霜去罷,不是老夫怕你,戎某不屑乘人之危。儘管方才一戰你我平分秋色,但眼下鸞霜身受重傷,令你生出後顧之憂,再戰一場,我自信你絕無勝望。戎某今日便放你離去,未竟之決,留待他日又有何妨?」
林熠神色不動,頷首道:「好,天帝終究是天帝。異日狹路相逢,林某必還此情!」
戎淡遠洒然一笑,道:「老夫豈是沽名釣譽、施恩索報之輩?七日後,我將在昆吾山會盟正道八派共商圍剿貴教之事,林教主若有興趣,便上昆吾再續今日之戰。如果擔心我正道八派會設下埋伏對你不利,儘管在萬潮宮中引頸相候,等著老夫登門造訪,一決高下。」
他幾句話說來語氣平淡,可聽入任何人的耳中,都盡顯自負與不可一世。
林熠一路坎坷走來,豈會三言兩語就被人鎮住?輕聲笑道:「多蒙戎宗主抬愛,七日之後昆吾山,林某準時赴約!」
戎淡遠負手朝後退出三步,加諸在林熠身上的龐大壓力驟然消失。
林熠卻不急於離開,低頭柔聲問道:「鸞霜,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麼?」
雁鸞霜環顧天宗眾人,微笑著哀傷道:「諸位師叔,諸位同門兄妹,鸞霜去了。」
沉寂須臾,唐若素看了眼段默隴,還是走出數步低聲道:「雁師妹,多多珍重。」
雁鸞霜含淚點頭,道:「唐師姐,你也多保重,若是……」
忽然想到今後縱然還有機緣見面,亦是陣營分明,再不可能如從前那樣姐妹情深、連床夜話,後面的話說了,也不過徒增傷感,頓時悵然收住。
其它人或垂首看著地面發呆,或者把目光投向別處,再無一個人作聲。
林熠摟緊雁鸞霜朗聲笑道:「山高水長,咱們後會有期!」
猛聽一個少女厲喝道:「林熠,慢走!」
一名女弟子衝出來攔在面前。
林熠不以為然道:「怎麼,難道仙子還有想法麼?」
那素服少女瞪了林熠一眼道:「好好對雁師妹,不然新仇舊恨,我周冰卿與你不死不休!」
林熠一怔,不由對她惡感盡消,反升起敬重之情,肅容道:「周仙子放心,絕不會有那一天!」
雁鸞霜聽到林熠面對恁多曾與自己朝夕與共的師長同門,慨然承諾,既喜且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