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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人注意到烏歸道,訝異道:「佟震,他為何也在這裡?」
石品天大力搓著下巴上鐵硬的鬍子,喃喃道:「他娘的,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猛聽人群里有人沉聲喝道:「林熠,讓我看看你娘!」
一道身影疾掠而出。
林熠聞聲抬頭,只見老巒身穿鷹踞旗服飾,滿臉焦急沖了過來。
林熠抱緊母親,身子往旁邊一閃冷冷道:「滾開,你沒有資格碰她!」
老巒一呆,身形懸浮半空進退不得,澀聲道:「你至少要讓我先救活她!」
林夫人黯然失色的眼眸里,驀地幻起奇異的光彩,喘息道:「林顯,真的是你?」
老巒點點頭,一把扯下臉上的面具,徐徐道:「這麼多年,我找得你好苦……」
林夫人怔怔打量那張熟稔而又陌生的面容許久,終於慵懶地合上雙目,輕輕嘆口氣道:「讓你爹爹過來罷!」
林熠低問道:「娘,您……不恨他?」
「恨?可有什麼用!」
林夫人嘴角輕動,低聲道:「他終究是你的親生爹爹!我這一生愛了他半輩子,恨了他半輩子,臨了卻還是忘不了。孩子,你讓我見他最後一面吧……」
林顯面容痛苦扭曲,默默走到擁緊彼此的妻子與兒子身前,正好迎上林熠飽含敵意與冷漠的目光。他微一躊躇,探手握起妻子的手,立刻曉得已是無可挽回,縱有大羅金仙也束手無策。
他忍住心痛,枯瘦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輕聲道:「子英,你受苦了,我欠你的,下輩子一定還!」
林夫人已是氣若遊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翕動道:「該死的,你還不告訴我,為何要狠心抱走我們的兒子,將我拋下不管不顧?」
林顯的眼角顯是紅了,俯低身貼在妻子耳邊輕輕說了兩句話。
林夫人的眼睛猛然睜開,仰首凝望林顯道:「該死的傢伙,你怎能讓我白白傷心了二十二年?」
林顯側過頭,小心翼翼地在妻子面頰上輕輕一吻。林夫人看到他的眼眸里有淚光在閃動,掙扎抬起袖口想替他拭去,可一陣咳血,手在半空頹然垂落。
「娘!」
林熠喃喃道,恨不能把自己體內所有的真元全都壓榨出來,哪怕是能讓母親多活一刻也好。
在兩大絕頂高手的真元支撐之下,林夫人燃燒著她最後的一點光亮,終於,將林熠與林顯兩人的手迭放在一起,眼中流露出哀求與渴望。
林熠不知道自己該死的父親是用什麼花言巧語打動了母親,或許她根本不清楚這些年林顯的種種所為。但黯然傷情中,他怎麼也不忍心令母親失望,默然地點點頭。
林夫人喜慰而笑,手指吃力地撫過林熠赤裸的胸膛。那裡,還有石中寒一刀留下的殷紅血痕。
「疼麼?」
林熠搖頭,死死抱緊母親漸漸冷卻的身軀,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擁住她體內即將逝去的生命。
林夫人微弱的聲音道:「記住,你們是娘最愛的人,娘也捨不得就這樣走。答應娘,你們都要好好地活著……」
「子英!」
林顯深深埋首在妻子的懷中,淚水縱橫,低聲道:「可不可以,留下來?」
林夫人反手握住丈夫的大手,平靜地微笑道:「我當年求你留下兒子時,你沒有答應我,今天我也不要答應你!兒子,娘想再咬你一口,這次要讓它永遠永遠留在你心裡……」
林熠心慟如椎,說不出一句話,只拼命點頭,將林夫人的臉慢慢轉向到自己的胸前。
林夫人冰涼的嘴唇貼進他的胸膛,卻久久沒有咬下。
林熠等了又等,沙啞喚道:「娘,娘?」
林夫人毫無反應,摟著他後腰的手,無力地緩緩松落。
一股強烈的悲慟席捲心頭,林熠用盡全身的力量再次大喊道:「娘——」
嘶啞的呼喊聲,差點震破每個人的耳膜,石廳在嗡嗡震顫。然而,林夫人再也無法醒轉了,嘴角含著恬靜滿足的笑意倚靠在愛子的懷中,呼吸已止。
「哇——」
翻江倒海的熱血噴灑而出,林熠瞬間如同被抽乾了魂魄,呆呆癱坐在了地上。
他聽不到父親呼喚妻子的聲音,也聽不到眾人的驚呼,心被挖空,然後填滿了不知名的一種東西,在一口一口吞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甚至抽離了悲傷,讓呼吸與思維,還有這無情的天地,齊齊靜固凝滯。
命運總會和他一次次開起莫大的玩笑。
他本以為自己是個孤兒,蒙昆吾收養成人,只想秉承師門教誨,除魔衛道,不負一身藝業。但偏偏成了弒師叛門的逆徒,九死一生後,反成了正道眼中罪不可赦的天下第一號魔頭。
他想追回自己摯愛的戀人,結果容若蝶險死還生,卻失去了一切的記憶。
他忽然有了父親,竟又是背叛師門、助紂為虐的叛徒,不但心狠手辣殺死了無辜的黎仙子,更是讓他與母親失散二十二年的元兇。
當他終於找到了母親,可母愛的味道只在瞬息,短短的相聚,竟是以永遠的訣別作為代價。
他愛的人,傷痕累累;他恨的人,卻兀自安然無恙、自在逍遙。莫非,這紅塵在老天爺的眼中已全然顛倒,為何沒有一個聲音能告訴自己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而自己到底該怎樣做,才是做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