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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宣一動不動,任由鄧夫人抱著他,眼裡兩行淚水悄無聲息地滾滾滑落。
鄧夫人微笑著用袖口替他抹去淚痕,溫柔道:「傻孩子,你哭什麼?過了明天,只要他不食言,你就是金牛宮的新任宮主了。男兒鐵骨錚錚,流血不流淚,你須像你外公那般才好。」
鄧宣終於忍不住叫道:「娘親——為什麼,為什麼會讓我生在這個家裡?我的母親,難道不是一直都很溫柔善良麼,我的父親幹練有為,我還有一位霸氣凌人的外公。
「可為什麼,一天一夜,全都沒有了,這些美好的東西統統顛覆了,統統失去了。今後,你教我怎麼辦?」
鄧夫人溫柔地拍拍兒子的臉道:「就當作了一場夢吧。一覺醒來,一切都會過去。」
「不可能的,」鄧宣麻木地搖著頭道:「我現在閉上眼,就全是外公和爹爹死時的景象。睜開眼,看見殺死他們的卻是我最愛的娘親,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呀?」
鄧夫人的嘴唇一陣顫動,僵硬的手凝滯在鄧宣面頰上,徐徐地說道:「你一定要忘了它,忘了這一切!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我要這麼做。但你該明白,我所有努力的最終結果,必定都是為了你。」
「我什麼也不想要!」
鄧宣跳了起來,道:「我只想要爹爹和你都陪著我,只想外公沒有死,只想過回從前的日子!」
「別再說傻話了,」鄧夫人柔聲道:「答應我,用心去做好金牛宮的宮主,不要讓娘親和外公失望,不要讓你的爹爹白白犧牲。」
鄧宣沉默地注視眼前自己曾經最親的人,驀然失態地放聲笑道:「是啊,我明天就會成為一宮之主。可我能坐上這個位子,居然是用我外公和爹爹還有二叔公他們上百條的性命換來的。這把椅子,浸滿鮮血,人人想爭,最後卻莫名其妙地砸到了我的頭上!」
「所以,你更有責任把它做好!」
鄧夫人莊重地說道:「金牛宮百年的基業,不能毀在我的手裡。你懂嗎?」
她的身軀猛然劇烈一晃,從嘴角溢出深墨色的血絲,用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道:「這樣,我的死才有價值——」
「娘親!」
鄧宣驚呆了,緊緊摟住鄧夫人,右掌拼命地向她體內輸入真氣。
「傻孩子,娘親不能讓你難做,」鄧夫人搖頭道:「我早就為自己預備下最後一條路。現在,你還會恨我麼?」
鄧宣不曉得自己搖了多少下頭,嘶聲道:「我不恨你,我從來就沒恨過你!你不要死,不要離開我——」
鄧夫人含笑道:「我死了,這筆帳就會落到你那位冒牌舅舅的身上,這樣你才能好好活著,將金牛宮發揚光大。你一定會成為比你外公更加出色的金牛宮之主,可惜娘親看不到那一天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緩緩合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禪堂外,林熠的手按在門上頓了頓又頹然收回,低聲道:「她死了,我讓鄧宣看到真相,是否太過殘忍?」
「這不是你的錯,」隱藏在空桑珠里的青丘姥姥說道:「你已放過她了,是她無法面對自己的兒子才選擇自盡。鄧宣現在必須做的,就是擺脫陰影,慢慢獨立成熟起來。」
「他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一天之內,竟要承受那麼多成人也難以接受的打擊。」
林熠嘆息道:「我真擔心,他今後如何去淡忘化解這一切。」
「你還真當自己是他的舅舅了?」
青丘姥姥嘲笑道:「何況,該發生的都已發生,難道你能讓一切重新開始嗎?」
「逃下昆吾山的時候,我從一個名門弟子突然變成弒師叛逆。」
林熠輕聲道:「本以為世上再不會有人的遭遇比我更悽慘、更離奇。但看到金城舞、鄧宣,我卻明白,其實,我很幸運。」
「轟隆隆——」
滾滾春雷在低垂的夜空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拖曳著長長的回聲向無盡天際飄遊。
林熠蕭索的走出鄧府,門外卻遇見迎面而來的於恆。
他看到林熠,停步施禮道:「宮主,屬下正在找你。那位在長生堂養傷的年輕公子突然失蹤,派出尋找他的人至今沒有回音。」
林熠心一沉,道:「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會不會是他偷偷離開了金陽堡?」
「沒多久,」於恆回答說:「但不像自己離開的樣子。他傷勢頗重,一個人無論如何也走不了多遠,外面的守衛也應當會有所察覺。」
林熠心亂如麻,一揮手說:「我知道了,你再加派人手在龍首山附近搜尋。另外,邙山雙聖在哪裡?」
「他們還在金陽堡中,尚不曉得同伴失蹤的事。」
於恆問道:「要不要通知他們?」
林熠搖頭道:「暫時不必,等天亮後再說。」
於恆領命去了,林熠沿著宵禁的街道,向長生堂的方向疾步而行。
的確,黎仙子重傷後,沒有可能獨自一人悄然無聲的離開金陽堡,尤其今夜宵禁,堡內戒備森嚴,沒有令牌根本出不去。
那麼又會是誰帶走了她?林熠想到楚凌宇,心裡稍稍一寬。但願是他,因著黎仙子與仙盟的關係,特意回身施救將她帶走。
他在長生堂查找了一轉,卻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夜雨茫茫,黎仙子的身影渺然無蹤,令他踏遍金陽堡內外每個角落依舊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