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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熠緩緩站直了身子,腳下一浮,竟有些不適應。他站定腳步,默默無言,沉聲道:「這該是你剛才那個問題的最終答案?與其苟且偷生,不如抗爭而死?」
容若蝶狡黠一笑,起身說道:「我可沒這麼說,這個故事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林熠認真地問道:「那能否告訴我,這個故事是真的曾經發生過,還是你編來哄我的一個故事?」
容若蝶道:「虛蕪城的故事,應該有一個答案麼?人生也不過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何必再問它是真是假?就好比現在,你真能確定我們正身處虛空中麼?或者不過是幻影而已?」
林熠楞了楞,抬頭凝視星空。看著星移斗轉恆久不變,耳邊迴響著容若蝶講述傳說的聲音,再想起自己短短二十餘載,際遇堪奇,使命沉重,一時間心潮澎湃、萬千感慨盡涌心頭。
突然間容若蝶伸出柔荑,將自己的手輕輕握住。林熠頓時腦海震盪,陡然浮現起《幽游血書》最後一章。始終未曾參悟的數百奇文怪字,此刻與身外的浩瀚星河交相輝映,竟在他心頭漸漸地水乳交融,合為一體。
像是一股充滿靈性與魔力的甘泉,令他醍醐灌頂,如痴如醉。如此渾然忘卻塵世之事,讓林熠不禁沉浸在內心與虛空溝通的神奇境界裡,每一點一滴都百般回味,直通心天心。甚至,連容若蝶是何時放手,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
他這兩年多來,固然是屢得奇遇,體內魔功不斷突飛猛進,已達到驚世駭俗之境,然而於天心的領悟、仙道的求索,卻在無意之中遠遠落後。
若非得到雨抱朴、蕭照痕、釋青衍和雲洗塵等多位曠世奇人從旁指點,只怕早已漸行漸遠,入了魔障。
三聖五帝雖說個個都有獨到造詣,只得其中之一,便能終生受用不盡。可惜每個人,都未正式將林熠收為門下弟子,因此每個人傳授給林熠的心訣,都僅是各自平生修悟的極小部分。如此東一鱗,西一爪,自成體系,各不相同,於林熠的修煉而言,也產生了極大的困擾和阻礙。
直到此刻,當他得以渾然忘我地佇立在星空之下,將以往參悟修煉的各種心法招式,借著《幽游血書》與無盡天道相通相融的時候,才真正得到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的意識緩緩回到現實。他發現自己依舊保持原先的姿勢,站立在那裡,好像剛才只是走了一小會兒神,但身邊,已沒有容若蝶的蹤影。
他暗運真氣流轉周身,驚喜地發現自己不僅傷勢痊癒,疲乏盡消,而且靈台空明,形如一汪不含任何雜質的清水,有說不出的神清氣爽。
他沉靜下心神,把自己剛才參悟的種種,又在心間想了一遍,只覺像是場不可思議的夢。
正這工夫,景物陡轉,眼前瞬間掠過千萬道流光異彩的光芒,已回到占星台。林熠凝目觀瞧,占星台幾乎人去樓空,只剩下兩位秘師,依然故我盤坐在星羅圖盤前,對著身邊的一切不聞不問。
「你醒了?」
身後響起容若蝶的聲音,林熠霍然回首,見她笑意盈盈凝眸相望,他詫異問道:「若蝶,是你把我傳送回來的?其他人呢,都去了哪裡?」
容若蝶頷首道:「他們早已經陸續離開,仇大哥托我轉告你,他會在無相宮等你。」
林熠放下心來,仇厲去了無相宮,就說明冥教和密宗之間的糾葛已經化解,只是雁鸞霜和青丘姥姥去了哪裡?容若蝶道:「等你離開以後,我會關閉虛蕪城的通道,從此這裡將再次與世隔絕,兩位秘師會留下來陪我。」
林熠如遭五雷轟頂,難以置信地,看著容若蝶恬淡平靜的容顏,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不和我一起離開?」
容若蝶垂下目光,避開了他的視線,回答道:「我們留守在虛蕪城,是要替聖域化解即將到來的末世浩劫。
只有在這裡,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不但擁有隨心所欲的力量,更能如日月星辰一般永恆。
虛蕪城,是我最後的歸宿。如果離開它,我只能重新變回以前的容若蝶。」
林熠的臉上血色盡失,攥緊著拳頭,手背上的青筋在狠狠的抽搐,沙啞而艱澀地問道:「這是你的真心話?一個已不可能更改的決定?」
容若蝶緩步走到星羅圖盤前,背對林熠輕聲道:「對不起。也許你可以成為那個傳說里斬下敵帥首級的年輕人;而我,卻註定無法成為你守護一生的女人。」
林熠在搖搖欲墜,腦海里混沌一片,只有一個聲音在痛楚的吶喊道:「胡扯!離開我,擁有什麼狗屁的力量,會比和我在一起更快樂?為什麼,這一切是為什麼?」
五臟六腑齊齊牽動起撕心的痛,像有一把鋸子,無情地切割著他的每一寸骨頭,再把這些骨頭統統倒入一隻石磨,碾碎成粉,連同著昔日種種,一起化作雲煙飄散。仿佛行將窒息,他大口喘息著,咬緊嘴唇讓一縷鑽心的痛感,保持住最後的鎮定與冷靜,一線血絲從唇角無聲溢出。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為何讓自己如同毫無防備地一腳踏空,墜入了無底深淵,再不知為何而活,為何而戰?恍惚中浮現起東海那彎皎月,擁著曾經的容若蝶,坐看月落日升,晨曦中,懷中的她,是那樣令自己沉醉留戀。如今一切驟然枯萎,被她輕描淡寫地從記憶里抹去,她還是自己熟悉、自己深愛的那個少女麼?不顧一切的痴戀,為著她赴湯蹈火不計生死,結局竟是一句淡淡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