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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周圍的水色完全成為土黃時,光羽亦徹底消失。隨之而去的,是那種無法抬步的凝固感覺,好像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最後一層,幻空海。
林熠停步舉目四望,視線卻穿不透渾濁的波濤。他難以抑制地低低喘息著,將破日大光明弓收起。
此時祝雪魚才恍然若醒,道:「再往下就能到達酆都城了,但願不會再遇上麻煩。」
林熠不答,一面默默聚集周圍的魔氣補充真元,一面朝下方沉落,不出一炷香後,他驟然駐足低哼道:「不對!」
祝雪魚愣了下,困惑道:「怎麼了?」
林熠道:「幻空海海深僅百丈,彈指可過;但走了炷香工夫,居然仍舊看不到盡頭,當中顯然出了差錯。」
他明明是在回答祝雪魚的問題,可又像是在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
祝雪魚大吃一驚急忙問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熠唇角上翹不動聲色地一笑道:「引路的來了。」
通海宮後殿,唐守隅的面色一點點地發白,頭頂冒出濃濃水霧,他不得不有意識地壓低重心,才勉力穩住身軀不向後倒下。
殿內靜悄悄的沒有聲響。釋青衍、雲洗塵、仇厲和周幽風並排盤坐在入口前,正面對著緊閉的窗戶。
窗外的高空,紅日朝著中天不斷邁進。
葉幽雨已去迎接前來雍野的正道八派高手,估算著時間也應該很快就要回返;而容若蝶也被轉移到了後殿廂房,由箏姐守護。門外,是林熠帶來的八名獸營武士。
鐵牌靜謐地懸浮在光霧裡,沒有一絲反應,絲絲鮮血源源不絕從匕首頂端注入。
周幽風目不轉睛盯著唐守隅的面龐,憂色越來越濃,眉頭也緊緊堆蹙到一處。
一滴汗珠順著唐守隅下頜,輕輕落到地面,在這格外靜寂的殿裡,聲響竟是如此的清晰,更如同敲擊在周幽風心頭的一面鼓。
唐守隅說他能夠支撐四個時辰,這話沒人不信;但誰也不敢保證在他油盡燈枯、聖壇封閉前,神諭昭示的預言能夠如約而至。
時間過得太快也太慢,每個人都將心懸起,全神貫注著鐵牌的動靜。
就快正午了。
林熠能夠帶回容若蝶麼?
期盼千年的預言會降臨麼?
仇厲的手裡有汗,平生首次感覺到天氣的酷熱,他的身軀嚴嚴實實包裹在厚重的黑色袍服中,汗水由內向外悄然滲透。
「篤!」
雲洗塵悠然放下手中的杯盞站起身,走向唐守隅身後。
「雲教主?」
周幽風眉宇輕輕一動問道。
雲洗塵泰然自若道:「該老朽出手了。」
他緩緩盤腿坐下,將右掌輕柔地按在了唐守隅的背心,掌心徐徐轉成暗紅色,一蓬血氣噴薄而出猶如煙縈霧繞,注入後者的體內。
唐守隅的身軀震了震,凹陷的雙頰驀地有了血色,呼吸又漸漸地趨於平和。
歃血焚元——冥教教主共同的不傳之秘,開啟聖壇的血匙。
釋青衍微笑,似乎雲洗塵的舉動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內,因此毫無驚訝之色;惟有在目光觸向半空那靜固鐵牌的剎那,才會從冷靜與睿智中逸出一絲隱憂。
林熠應該已經找到容若蝶了罷?如果沒有,他會重返人間,還是真的選擇留在冥界?
這個問題,釋青衍給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而這個時候,林熠尚在幻空海,容若蝶的手正慢慢將空碗放下。她沒有像所有其它同行者那樣將碗拋入冥水,只是很小心很小心地把它擺回桌面,帶著一種眷戀。
也像所有鬼靈一樣,她的眼睛恢復了靈動與皎潔,清澈得直如山間的泉流,一眼就能望到最底。
帶著淺淺的微笑,她邁步走上奈何橋,濃霧迅速遮掩了她的身影,誰也沒有注意、也不會注意這個少女微笑的眼眸里盈動的水光。
容若蝶突然駐足徐徐地回過頭,然而來路已斷。
「不准停留,不准觀望,往前走!」
說話的是一名侍立在橋欄邊的鬼卒,灰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緊盯著她。
往前走是什麼地方,容若蝶不知道,但她已不由自主地邁出步履。
於是奈何橋的橋頭到了身後,往生門的背影到了身後。
前世的記憶也到了身後。
路到盡頭,有一方丈許高的黑晶石柱聳立在橋尾。
石柱前的長桌後坐著一排鬼卒,每個手裡都是一堆厚厚的卷宗,一支殷紅的筆不停地一頁頁勾過。
世間蒼生,無論公侯將相、仙凡道俗,至此一如草芥,在他們的筆下輕鬆一勾後便錄入鬼籍。
從此世上再無此人,冥府中卻又多了一個去往地獄的鬼魂。
「右手貼到石柱上。」
一名鬼卒向著每一個經過橋尾的鬼靈發出同樣的號令。
容若蝶抬起手貼上石柱,長桌後第三名鬼卒手中的生死簿忽然一亮,空白的頁面上泛起一排排黑色的字體。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遍,提起筆落向「容若蝶」三字。
容若蝶鬆開手,轉首望向那名鬼卒,不知為何遽然從心底生出強烈的恐懼與戰慄。
鬼卒的臉毫無表情,他落筆的手熟練而迅速。飽蘸朱墨的筆尖細細無聲點在了頁面上,一滴殷紅猶如珠淚。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強有力地握住筆尾,鬼卒吃驚地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