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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腔內的熱血經過咽喉不可抑制地灑濺,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地燃燒著,林熠幾乎被這巨大的痛楚吞沒。
他完全控制不住散亂奔流的真氣,全身的骨胳隱約在「咯咯」作響,似被人投入了地獄磨盤。
石中寒的滋味同樣很不好受。他七葷八素被卷盪的罡風高高拋起,衣衫盡裂,每一口呼吸都如同是把冷刀子插入腸胃。
正驚惶間,猛地腰際一緊,似讓什麼東西纏住,橫移數丈消去余勁,被穩穩送回地面,正站到了一位中年婦人身旁。
石中寒驚魂未定,欣喜叫道:「乾娘!」
但等石中寒回頭再看林熠,卻不由得益加地咬牙切齒。對面那英挺的身形依舊巍然屹立,就如狂潮退落後的中流砥柱傲視著自己。
白嬤嬤一收束在石中寒腰上的長袖,左掌貼住他的背心輸入一股真氣,似責備、似憐惜低聲道:「傻孩子,值得你這樣去拼命麼?」
青丘姥姥光影晃動,舍下墨先生掠空飄落到林熠身側,眸中有一抹惶急,卻在與他視線交錯的瞬間隱藏了起來。
她面罩寒霜,探手握住林熠左腕,一言不發地取出三顆朱紅色丹丸,一古腦塞入林熠口中,森寒銳利的目光射落到石中寒的臉上,徐徐道:「你的命,我要定了!」
「錚——」
林熠掙開青丘姥姥的縴手,攝過心寧仙劍,輕吁一口氣搖搖頭道:「他是我的!」
頭頂冒出騰騰黑氣,晦暗的眼睛越來越亮,重又爆發出絕強的氣勢,直如沒有受過傷一樣。
石中寒由恨轉驚,下意識地朝白嬤嬤身後縮了縮。眼前的林熠,難不成修成了佛門的金剛不壞神功,如此的重創亦不能令他倒下?
卻又忽感到白嬤嬤神色有些古怪,眼光緊盯著林熠赤裸的胸前,又不停地在他臉上來回掃視打量,按在自己背心上的手隱約有些顫抖。
石中寒大感蹊蹺,低聲問道:「您老人家怎麼了?」
白嬤嬤目不轉睛,機械地回答道:「沒什麼,或許我是真的老了,看花眼了。」
墨先生嘿然道:「林教主,你已是強弩之末,不過在強運真元壓制傷勢,硬充英雄的滋味不錯吧?」
林熠抑制住萬蟻噬心般的劇痛,努力保持心神清醒望向白嬤嬤,眼中有同樣的迷惑與探索,問道:「小樓廳內有幅繁花似錦圖,據說出自夫人的手筆?」
白嬤嬤一怔,點點頭道:「不錯。」
石中寒一皺眉,不耐煩道:「乾娘,夜長夢多,您老人家別再浪費時間聽這小子胡說八道了。」
林熠眼中精光迸射罩定石中寒,驚得他不由自主地閉上嘴巴。
明明曉得如此情況底下,對方已不可能拿自己如何,可莫名地還是湧起一股深深懼意,卻也越發堅定擊殺林熠、掃除強敵之念。
林熠收回目光,緩緩問道:「請問夫人,畫中的奇夢花為何偏偏只有十七朵,既不會是十八,更不曾是十六?」
白嬤嬤訝異地凝視林熠胸前懸著的執念玉,不知不覺中放下握住的石中寒的手,道:「奇夢十七花,你、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石道隼的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個驚人的念頭,卻終究不敢開口說出。
墨先生隱隱察覺不妙,寒聲喝道:「林熠,你還妄想節外生枝苟延殘喘?」
振腕一抖,五條黑色緞帶直射林熠。
白嬤嬤身形閃動,玉指輕彈,「啪啪」數聲將黑帶激飛,人已掠至林熠身前。
墨先生驟然變色,低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嬤嬤恍若未聞,右手緩緩伸向林熠胸前懸著的執念玉。林熠不躲不閃,動也不動,垂首注視著她的手指,也似著了魔般。
終於,白嬤嬤的手指輕輕捏住了執念玉,輕輕轉動中,一個驚心動魄的「林」字赫然映入眼帘。
一剎那,她近乎昏厥,沒頂的喜悅充盈全身幾乎窒息。
乾涸多年的淚水奪眶而出,極力保持最後的一絲鎮定,白嬤嬤顫聲問道:「這枚玉玦,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從我生下起,它便一直戴在胸前。」
林熠抬手,替白嬤嬤輕輕抹去臉上滑下的淚珠。
淚光瑩然中,白嬤嬤含笑瞥過林熠的左肩,輕聲道:「你肩頭的牙痕,已然消退得無影無蹤了,娘幾乎沒認出你,早知如此,二十二年前就不該狠心咬你。孩子,你知道我是誰麼?」
溫柔的目光凝望在林熠的臉上,滿是欣慰與慈和。
多少年了,無數次午夜難眠輾轉反側,渴望母親的撫慰、母親的憐愛,如今,只在一聲呼喚中,竟夢境成真。
林熠的腦海里轟然劇震,一片混亂,只聽到一個聲音不斷在心裡叫喊道:「娘,我找到你了!你沒有死,沒有死!」
視線瞬間模糊,未語先咽,心泣無聲。為了這一聲呼喚,母子倆竟然足足用了二十二年!
「麟兒!」
呼喚著親生兒子的乳名,白嬤嬤將林熠緊緊擁入懷中,就如同二十二年前第一次抱起那個呱呱墜地的初生嬰兒,只是這次,休想再有人讓她放手,休想!
石中寒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林熠與白嬤嬤,做夢也想不到雙方蓄勢已久的這場血戰,竟然從勢不兩立、你死我活,轉瞬間演變成一場母子相認的悲喜劇,如此戲劇性收場,卻不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