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箏姐遲疑道:「小姐,要不明早再算吧,今晚先早點睡下養足精力。」
容若蝶罕有地微怒道:「你難道不明白相距的時間越近,推算的結果也就越清晰準確麼?我不要睡覺,快將算籌取來!」
箏姐無可奈何取出算籌。
容若蝶燃起神香,洗漱淨手卻顧不得沐浴更衣,便雙目合起晉入冥想之境。
細長的算籌劈啪脆響,不斷變幻各種徵象,容若蝶的臉越來越蒼白,仿佛隨時可能倒下。
箏姐幾次想阻止她,卻終究沒有開口,因為她清楚,一旦打斷容若蝶的冥想演算,她必定會無比執著地重新來過,除了更多耗費她的心神之外,別無結果。
然而一個人的命運乃至愛人的生死,果真是這小小的算籌能夠道明的麼?容若蝶的手無法克制地在顫抖著,心頭不敢疏忽成千上萬推算變化中的任何一項可能。
她卻忘記了,在卜算別人生死的同時,自己正在無聲無息地煎熬壓榨著脆弱的生命與心血。
或者,沒有人會真的忘記,只是她甘之如飴,惟有一心祈求愛人平安。
更深夜漏,神香漸漸燒向末尾,窗外起了風,拍打在窗紙上沙沙地輕響。
外面很靜,屋裡也很靜,靜得可以聽見命運之神在呼吸。
忽然樓外仇厲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他看著窗紙上透著的容若蝶弱不禁風的纖柔身影,沉聲說道:「容小姐,觀止池雁鸞霜雁仙子來訪!」
容若蝶手中的算籌「嘩」地灑落一桌,怔怔注視著失手中形成的最後卦象,許久說不出一句話。
腳步響動,雁鸞霜牽著曹衡登上了小樓。
箏姐打開門,就看見雙目紅腫的曹衡正往雁鸞霜的身後縮,她的心莫名一沉,深吸一口夜晚的寒氣側身道:「雁仙子請。」
雁鸞霜低聲道謝,牽著曹衡步入屋內。
容若蝶機械地抬起臉,強顏笑了一笑道:「雁姐姐,你還是來了。」
雁鸞霜掃過桌上的算籌,低低道:「這刻你最不想見的人,其實就是我,對麼?」
容若蝶仍試圖極力保持鎮定,可她的眼神已出賣了主人,虛弱地緩緩道:「我很累,真的只想知道他在哪裡。」
雁鸞霜道:「就是他告訴我殺害唐夫人的真兇身分,也為他自己報了一半的仇!」
容若蝶的嬌軀猛向前倒,最後關頭被箏姐攙扶住,唇角一縷殷紅如花的血絲淒艷地滴灑在算籌上,那是一枚死簽。
曹衡終於「哇」地哭出來,邊哭邊道:「怪我不好,是我害死了乾爹!蝶姨,你——我——」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的嗓子只剩下乾嚎,什麼也說不清楚了,只掙脫雁鸞霜的手,爬到容若蝶膝上號啕大哭。
顯然,雁鸞霜已經知道她和林熠的真正關係,所以曹衡才會如此表現。
容若蝶伸手輕撫曹衡的小腦袋,什麼話也不說。
林熠死了,他竟死了!這個可怕而真實的念頭,一次次電閃雷鳴轟擊著她的腦海,她只覺得所有的呼吸都停頓,所有的思維都凝固,身心都在麻木。
停止了思想,停止了感受;不願思想,不願感受!
她只知道,曹衡這樣的孩子是不會騙自己的,若騙,也絕瞞不過她的眼睛,所以,雁鸞霜才會帶他來。
為的,就是可以不用多一個字,卻能告訴給自己一個最殘忍不過的答案!
半晌,她的喉嚨里才艱難地吐出八個字:「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因為他知道瞞不過你,」雁鸞霜幽幽地回答道:「他也不願瞞你……任何事。」
容若蝶閉起晦暗失彩的眸子,喃喃道:「求你,告訴我你是在騙我——」
雁鸞霜眼裡瀰漫起哀傷與無奈,她深深地體會到,容若蝶與林熠之間的感情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
這樣一個少女,輕描淡寫間可以辟易群魔、策動萬鈞,然而現在卻軟弱無力地對她說出「求」字。
一點殘香燃盡,灰色的香燼忽然折斷,宛若失去飛翼的天使墮入塵土。
雁鸞霜默默攤開手心,一枚碧玉從她的指尖滑落,晃動在容若蝶眼前。
「這——是他最後要我轉交容姐姐的東西。」她說道。
容若蝶痴了,慢慢伸出手握住冰涼的執念玉,可再感受不到曾經有過的溫暖。
雁鸞霜俯下身,將曹衡輕輕從容若蝶的膝上抱起,小傢伙一動不動,竟是哭昏了過去。
線頭是斷的。兩根絲線無力飄蕩,靜靜垂到她的胸前,她用手指捻起絲線,打結。
絲線卻亂了,從容若蝶的手指尖脫落。
她呆了一呆,再次捻起線頭重複剛才的動作。
兩次,三次,四次——這線頭怎也系不上,可容若蝶竟似也不在乎失敗多少次,只管努力嘗試著繼續這別人看來毫無意義的動作。
終於,兩根斷線牢牢地糾纏在了一起,永遠也不會再分開,譬如她和他。
所有的人同時暗暗鬆了一口氣,而她自己,唇角也流露出一縷欣然的微笑,珍重地將執念玉掛在了微微起伏躍動著的心口上。
那處,還有另外一枚屬於她的碧玉,它們在一起,一起閃動令人心醉的光輝。
容若蝶垂下眼帘,凝視著胸前的兩枚碧玉微笑道:「好看麼?」
「好看,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