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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纖盈凝視鄧宣少年青春的面龐,心裡湧起一股歉疚。他也只有十六歲,卻已經擔負起重重的枷鎖,承受著如履薄冰的險境與壓力。
胸中的怒氣不知不覺化解,取而代之的是同情與感慨,輕輕道:「對不起。」
鄧宣搖搖頭,道:「沒什麼,怪我自己,本不該再來找你。」
他將積鬱的憤懣一吐而盡,心頭輕鬆舒暢了許多。只是微微有些詫異,這些話自己憋在心裡那麼多日,為什麼會一古腦地吐露給這個一直與自己對立、牙尖嘴利的丫頭?
或許,剛才真是被她的冷嘲熱諷給激怒了吧?
又或許,自己真的不願意被人誤解、討厭。
「有沒有什麼事,」花纖盈猶豫了一下,問道:「是我——可以幫你的?」
「不用了,」鄧宣長長吐了口氣,回答道:「我會再找花宮主談一次。你說得有道理,鄧某身為七尺男兒,不該把事情推到你的頭上。」
「我那只是氣話,你別在意。」
花纖盈不安地咬了咬櫻唇,低聲安慰道:「你還不知道吧,其實你還是很不錯的,很多小姐妹都在私下裡誇你呢。」
鄧宣蕭索地一笑,道:「在下告辭了。今天你我的談話,希望不要告訴別人。」
「我明白,」花纖盈鄭重其事點頭道:「這是你和我兩人之間的秘密。」
「多謝了。」鄧宣轉過身,再看了掃地老僕一眼,朝來時的路走去。
「鄧宣!」
花纖盈驀地在他身後叫道。
鄧宣回頭,問道:「你還有什麼事麼?」
花纖盈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輕聲問道:「你真的不需要我幫你做些什麼嗎?」
鄧宣微笑道:「只要小公主以後不再罵我是臭猴子,我便心滿意足了。」
他邁著輕鬆的步伐離去,很快就找到了花千疊。
還是上次談話的那一間書齋,花千疊坐在同樣的一張椅子裡,先是默默打量鄧宣片刻,然後悠然問道:「聽說,你剛才去找過盈兒?」
「是,」對於花千疊能夠如此迅速準確地得到消息,鄧宣毫無驚詫,回答道:「我還被她狠狠地教訓了一回。」
「這丫頭,」花千疊無奈笑笑,說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是自己討罵去的,」鄧宣誠懇道:「但她的話,卻也讓我明白了一件事。」
「是什麼樣的事,老夫是否有幸可以聽聽?」
花千疊問道。
鄧宣回答道:「有一句老話叫做『強拗的瓜不甜』。我們都過於考慮權衡自己的得失利益,卻沒有注意到她的感受。而我,也不應該違心的拿一個少女的終身幸福,去作為交易的籌碼。這麼做,連我都會鄙視自己。」
「她的感受?」
花千疊含笑問道:「你指的應該是楚凌宇吧?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況且盈兒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偶爾心動也算不得什麼。三兩個月後,老夫敢打賭,這丫頭定然會將楚凌宇的影子拋到了腦後。」
「這不關楚凌宇的事,」鄧宣道:「首先我就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所以,花宮主,很抱歉得令你失望了。花纖盈是好女孩兒,可惜我和她沒有緣分。」
花千疊神色不動,輕輕道:「緣分,什麼是緣分?相識是緣,相知是緣,相守更是緣。甚至能夠成為一生的對手,亦是莫大的緣。我想知道,如果有朝一日盈兒不再反對這門親事,也全然忘卻了楚凌宇,你還會拒絕麼?」
鄧宣沉思著,搖頭道:「我不知道。但宮主說的,也僅只是一種假設而已。」
花千疊似作出了一個決定,拊掌道:「好,你我不妨再以三年為期。如果三年之內,盈兒不再反對這門親事,而你於心底也可接受她成為妻子,那麼我們再來履行這個約定。倘若事過三秋依然故我,那隻當老夫從未提過此事。」
鄧宣驚愕地望向花千疊,沒有料到他會突然變得這般慷慨大度,通情達理。
花千疊笑道:「你不必看我,更不必懷疑老夫的誠意。實話告訴你,要是你十分爽快地答應了這門婚事,三五年內老夫必定要設法將金陽堡斬草除根,絕除後患。
「但我現在了解到,你真的和你父親不同,更像你外公多些。我欣賞你的真誠,更看好你的未來,也有把握讓盈兒慢慢喜歡上你。」
鄧宣緩緩問道:「可是你又怎能保證,我會喜歡上花纖盈,屆時不再拒絕你?」
花千疊好整以暇道:「你我都不願雙方鬧得魚死網破,玉石俱焚,那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再過幾天,就是盈兒十六歲的生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多留幾日。這個小邀請,鄧宮主不會拒絕吧?」
第六章 結義
花纖盈走後,屋裡又變得靜寂。燈火昏黃,林熠修長的身影,在地毯上拖曳成更長的一道黑影。
酒空了,心倦了,不知此刻的血盞天外,已到了什麼時辰。
忽然,在他的床前多了道黑色的影子,一陣風吹過,油燈閃了閃,爆出劈啪的火星。
林熠倚靠在枕上,微合的眼睛徐徐睜開,看著那道黑色的身影什麼也沒說。
原來,來的不是她,他的心裡微微感到一絲失落。
她,又是去了哪裡?
黑影靜默良久,才緩緩開口說道:「你的傷勢比我預想的情況要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