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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熠道:「這四周牆上的彩繪雖栩栩如生,十分精美,可並無異常之處,不曉得這『驅神』一關的玄奧藏在哪裡?」
如同是在回答他的疑問,紅蓮法壇的光華陡然黯滅,頭頂上方卻有一團淡紅色的光暈灑照下來。三人抬頭,上空白玉石構成的圓頂紅光泛濫,像波濤般一層層地蕩漾擴散。
恍惚的波光浮動里,玉石景象上依稀呈現出一幅異常熟稔的景物,靈山蒼翠,雲蒸霞蔚,赫然就是久違了的昆吾山。
林熠下意識地低聲輕咦,景物由遠至近慢慢變得清晰,不斷向著觀靜峰推移放大,然後掠過他曾走過千百回的高聳山門,進入渺雲觀,由洗劍齋一路往東,來到山崖間一座若隱若現的石府前。
午後的洞府石門虛掩,洞外蒼松翠柏,碧冠參天,仿如他最後一次踏入時的情景。
林熠的心驟然緊縮,目不轉睛地凝視圓頂,耳畔聽到盤念大師低沉的嗓音喝道:「此為幻象攻心,趕緊抱元守一勿受其惑,否則靈台失守,萬劫不復!」
林熠猛地一醒,正要凝守心神移開視線,卻突然看到有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快步走近,一邊喊道:「師父,我來收衣服啦!」
一邊大咧咧地推開石門走了進去。
他的腦海里轟然巨響,像有滔天的潮水吞沒了所有的意識,呆呆地注視著那個背對自己走入石洞的青年。不必再多看一眼,他已知道這人是誰。
門開處,恩師玄乾真人盤膝坐在石府內的蒲團上。聽到呼喊,他眯縫著眼,露出笑容道:「小猴崽子磨磨蹭蹭到這時才來,又偷跑去喝酒了吧?」
那身影笑嘻嘻湊到玄乾真人近前說道:「師父,您老人家的鼻子真靈。」
玄乾真人一板臉道:「你當我老人家是狗鼻子?沒大沒小,怎麼和師父說話的?」
青年「哈」地一笑,繼續沒大沒小地道:「快把你藏在蒲團底下的臭衣服、臭襪子拿出來吧,我這就替你老人家洗了。」
玄乾真人搖頭道:「這回既沒有臭衣服,也沒有臭襪子,咱們來玩一把苦肉計。」
青年楞了楞,就聽玄乾真人道:「你將成為企圖弒師的昆吾叛逆,藉此實施一項仙盟安排的秘密計劃。為師會把你打成重傷,而後造成受你偷襲被秋水匕刺傷的模樣,將你囚禁到思過壁。
「你甦醒後,設法打開洞口的神光大雷符潛逃下山,日後自會有仙盟的人與你聯絡。」
說罷,低聲傳授了開啟神光大雷符的真言。
青年似聽得呆了,苦笑道:「師父,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莫名其妙讓我成了昆吾叛逆,卻連具體任務是什麼也不和我說清楚。」
玄乾真人微笑道:「不用著急,屆時你自然會曉得。記住,從被關進思過壁的那一刻起,你就要開始獨自逃亡的生涯,直至任務完成。你小子可得活著回來,給為師爭一口氣,別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
目睹這幕令人刻骨銘心的曾經往事,林熠的眼角隱隱刺痛,心中酸澀難當。幻境裡恩師的音容相貌恍如昨日,讓他的神思一陣恍惚。待他回過神來,便看到玄乾真人一掌重重擊在了青年的背心上。林熠低喃苦笑道:「師父,你可真狠得下心。玩苦肉計,也不必如此賣力吧?」
話音未落,他的笑容已冰封凍結。玄乾真人轉身走入石府的後堂,拖出了一具屍體,赫然又是另外一個玄乾真人的模樣!林熠的呼吸頓止,忘乎所以地緊盯著幻境,看到那活著的玄乾真人,掏出青年身上的秋水匕,在屍體上狠狠捅了四刀。其中一刀重複插入胸前的傷口裡,絞了絞再迅速拔出。林熠如遭五雷轟頂,至此他已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困惑心底將近三年的謎題,終於在這刻有了答案。他死死望著那個假扮玄乾真人、殺害恩師的兇手,恨不能立刻伸手出去攥住他的脖子,捏碎他的咽喉,緊接著靈台震盪,魔意如同決堤洪水吞噬了所有。那兇手完成了現場偽造,如釋重負地抬手揭下臉上的人皮面具。緩緩地,緩緩地,林熠看清了他的臉,看清了他嘴角含著的那一縷得意而猙獰的冷笑。
「轟——」
眼前斗轉星移,他陡然置身在一片淒清荒野,天地茫茫,孑然一身對著淒清月華,向著山下逃亡、逃亡——冥冥里,腦海里有一個聲音在吶喊道:「我要回去,我要報仇!」
可自己的身形卻依舊不停地朝著昆吾山外孤零零地飄蕩。
「啊——」
他爆發出憤懣的怒吼,神志漸漸錯亂,已分不清哪一個是佇立於天地塔中的自己,哪一個是亡命天涯的他?眼前的景象越來越紛雜,一樁樁曾經親歷而難以忘懷的恨事與苦難,齊齊湧現。無數個自己,在這些景象里掙扎沉浮,奮力抗爭,就像被鎖進了一個自己過往鑄成的瀝血牢籠,怎也找不到出口,就這樣絕望地沉淪著,沉淪著。儘管潛意識裡他不斷告訴自己,只要緊守心神、去思存念,就能逐漸擺脫諸般幻象,可惜形如夢魘中人,無論怎麼努力都睜不開眼睛,無助地繼續在噩夢裡煎熬掙扎。更要命的是,如發現弒師真兇那樣,許多平日裡困擾難解的謎團,也在這一出出幻境中得到了奇妙的解答,讓他越發的飲鴆止渴,不願離開。
驀地靈台一震,似被注入了一股清冷沛然的靈性,他的意識仿佛有些甦醒。原來隱匿在空桑珠中的青丘姥姥,察覺到林熠的危機,終於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