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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舉目四望,說道:「林熠,能否幫我將這裡所有的青色粉末搜集到一處,或許可以查找出些許端倪。」
林熠心不在焉地應了聲,雙掌驀地擴散出一團金色光霧,如風般席捲過整座客廳,一會兒的工夫,他兩手攥捏成拳,金光也徐徐褪淡不見。
「沙沙沙沙——」
從他的拳眼下部泄落一蓬青色煙霧,正是從四下搜集來的粉屑,頃刻已在絨毯上積累成堆。雁鸞霜看了看緊閉的窗戶,和適才被林熠袖風盪啟的廳門,道:「應該全在這裡了,但它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林熠不答,忽然反過雙手掌心朝下亮起兩抹金光。
「呼——」
絨毯上堆積的青色粉末無風飛起,凝聚到了林熠兩隻手掌中。漸漸地,這些青色粉末在他的掌下還原成兩隻青瓷茶杯,可惜已不能完整。
「是先生慣用的清平自意杯。」
林熠翻過手將青瓷杯托在手心,低聲說道:「而今也隨他一起去了。」
雁鸞霜注視清平自意杯,輕輕說道:「這麼說,東帝接待了一名十分熟悉和信任的朋友。」
林熠點點頭,冷冷而又重重一哼,道:「島上陣勢全無發動的跡象,已能說明一切。第一擊打在了東帝背心,待他愕然回身時,第二掌又拍中了胸膛,兩股強勁掌力前後夾擊,大羅金仙也活不成!」
雁鸞霜接著道:「這些靈仆,想來都是聞訊趕至,被兇手一招之間格殺,可見來人的修為超卓。」
林熠腦海混亂得要炸將開來,凝視釋青衍略微變形的面容,僵硬的唇邊,還含著一縷譏誚笑意,應是在嘲諷自己枉負睿智,到頭來卻終於倒在對手眼前。
「嘩——」
清平自意杯重新散落成粉。林熠俯身抱起了釋青衍,掠過種種前塵,只覺像一場夢般恍然。這個人,他曾痛恨過,因他將自己一手推入風起雲湧的漩渦中,失去若蝶,自己百戰餘生,亦都緣此而起。
可當他突然走了,只留下一具冰冷冰冷的遺體,林熠才真切地意識到,潛移默化里,自己對他有著怎樣的一種欽佩,怎樣的一種感情。
嚴格算起來,他和釋青衍僅只三面之緣,更多的時候,是通過傳音法陣進行聯絡。然而無形里,他的身影與影響卻又無處不在,時時刻刻在前方引導著自己。令他怒忿,令他抓狂,令他無從擺脫。
如今他悄然去遠,甚至不及交代給自己最後一句話,讓林熠又是如此的悵然若失,像一腳踏空在雲端。
「如果你現在想改變主意,我非但不會失望,反而會感到解脫,帶著蝶兒遠走高飛罷,這世間的恩恩怨怨,實在太多太多,何必一定要由你們來背負?」
再一次地,林熠彷似聽到釋青衍唏噓低語,語重心長。故人已去,惟餘一座上善若水軒,從此空對悠悠滄海,暮暮蒼穹。他慢慢低下頭:「先生,失去了您,我在這世上已沒有羈絆。您仙魂不遠,就等著聽那些混蛋絕望的嘶吼罷!」
當林熠說完最後一個字,釋青衍的雙目居然緩緩閉合,傷處「砰」地輕響,有一蓬光瀾冒起,冉冉蒸騰,不知去往何方。他抱著釋青衍遺體起身,對雁鸞霜低聲道:「走罷,先找一處地方葬了先生。」
鬼使神差般,他竟又來到難老泉前。路上靈仆屍首隨處可見,對方立意要趕盡殺絕,顯然沒有人能在這場浩劫里倖免於難。
難老泉一如往昔,靜謐地流淌著,恰似雙手無法掬起的青蔥歲月。時間的印記可以烙刻在每一個人的心頭眉上,卻不會在那一汪清柔碧波中留下什麼。
溪畔,「蝶戀花」與「蝶入林」在深秋的晚風裡凋零。殘瓣飄落水中,順著清溪漸去漸遠,往著餘暉遍灑的山外。莫名地,浮現起容若蝶站在花海里,向自己俏笑倩兮,輕怒薄嗔道:「這都可以把整株花苗全部埋進去了,你說可不可以了呢?」
林熠的心一下子生疼,急忙轉過頭,強自笑道:「鸞霜,你說將先生葬在哪裡好?」
雁鸞霜幽幽一嘆,道:「青山何幸埋仙骨,日暮誰處是關鄉?我若是先生,必定希望身後能葬在清泉花海懷抱之中,再不理俗世紛擾。」
林熠沉默片刻,贊同道:「你說的是,其實像他這般灑脫的人,無論埋身哪裡都是一樣。他的音容笑貌,早流傳於逐浪岩山水之間,盤桓於東海長濤明月之上。」
他將釋青衍的遺體,安葬在了蝶戀花下方,遙遙對著垂醉台的方向,接著劈手切下一方山石,並掌如刀,削作墓碑。指力所及,石屑「嗤嗤」灑落,碑上刻上了「若水先生釋公青衍之墓晚輩林熠泣立」,審視半晌,把它端端正正豎在墳冢前。
洗了洗手,林熠坐到難老泉旁的草地上,雁鸞霜也在他的身側坐下,卻不出聲打擾。
林熠雙手抱膝凝望那方青石墓碑,靜靜思忖。
釋青衍的死所造成的嚴重後果,不言而喻。
首先自己的身分,從此再無人可以證明清白,儘管林顯也是知情者,但是他的話,又有誰會相信?並且,最後一卷《雲篆天策》的下落也成懸疑。
更麻煩的是,仙盟連失盟主和總召集人,頓時形同一盤散沙,已無資本對抗九間堂。
而正道里,亦難以找到釋青衍的替代者,有此威望和手段重整旗鼓。
再有,就是釋青衍親手擬制的「斬龍計劃」,也因他的突然身亡,而永埋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