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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寸,林熠的咽喉已能清晰感覺到對面噴薄來的犀利涼意。但他別無選擇,還是在退!退過前廳,退過後堂,退到了樓閣後的天井中。
三寸!只剩下三寸,鐵剪的鋒芒就能品嘗鮮血的滋味。驀地,鐵剪和瀰漫夜霄的那縷涼意,卻齊齊隱沒。
「轟——」
林熠的靈台一震,腦海里浮現出幕天席地的梅花雨。紛紛揚揚,繽紛聖潔,伴隨今晚的秋風下在了他的心頭。
心梅訣!南山老翁果然踏破金仙勝境,參悟出了無形無意的終極功法——心梅訣。
林熠的嘴角逸出一抹欣悅的笑容,沒錯,他是在微笑,為南山老翁感到欣喜,而忘記了這一劍正要挑破他的咽喉。
心寧仙劍「吭」地在手中粉碎,瓣瓣光花激揚閃爍,布滿無情天地,照亮了寒冷的秋夜,照亮了紛灑飄落的梅花雨。
這一招,正是他從金裂寒的「裂槍勢」和南山老翁的「隱梅訣」中頓悟而來,將兩種絕世奇學龍虎交匯,再赫然升華上一個嶄新境界。內心裡,他更願意把它叫做「化蝶」——花香引蝶,蝶舞花間。生死一發中,居然充滿了詩情畫意的感動。
此時此刻,兩人的劍法早已突破了招式的極限,儼然蛻變成一種藝術,一種道的藝術。
「噗——」
像是一聲,所有的仙劍碎片,從不同角度刺入了南山老翁的身軀,一閃而沒。唯一殘留在外的,只是額頭中央的那一片碎痕。
「吭!」
在鐵剪碰觸到林熠咽喉的剎那,南山老翁的掌心爆出一團絢光,將它頓時震成齏粉,飄揚在林熠的眼前。
林熠呆住了,脊背「砰」地撞擊在照壁上,卻不知道卸力滑落,硬生生把自己嵌在了堅硬冰冷的岩石里。
「你可以用鐵剪擋住的,為什麼不擋,為什麼你一定要尋求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在心中不住地問,卻有一股力量捏住了他的喉嚨。
南山老翁笑了,看得出他笑得很舒暢,是一絲解脫後的輕鬆。他顯然從林熠的眼中,已看出了這個年輕人的驚訝與心痛。
是的,他本可以用心梅訣從容化解林熠的「化蝶」絕殺,然後繼續兩人間的對決。然而當林熠施展出「化蝶」的一瞬,他已明白這樣做毫無必要了。
這個年輕人已超越了自己,有足夠的資本向龍頭挑戰,完成上蒼賦予他的使命。自己,作為一塊鋪路石,是該倒下的時候了。
他曾向龍頭許諾,只要一息尚存,就絕不讓任何敵人踏入龍園半步。現在他做到了,用自己的死兌現了諾言。
他無意去解釋什麼原委,相信很快林熠就能夠醒悟到自己的用意。這是他早已註定的命運,要讓無涯山莊覆滅,讓九間堂崩潰,首先的代價就是自己的死。
他從內心發出了無比歡愉的微笑,注視著林熠道:「很好,你的劍從此後沒有了,你已不再需要它。我沒有看錯你——」
這是他今夜第二次在說同樣的一句話,含意卻更深更重。
林熠一躍掙出照壁,靈光乍閃,已明白了南山老翁的苦心。從自己的父親林顯,到東帝釋青衍再到南山老翁,多少人倒在了這條滿是鮮血鋪就的路上,甚至兇手正是他本人!南山老翁伸出手按住他的肩頭,似要藉助這份力量才能站穩,徐徐道:「我先前已開啟結界封閉了整座龍園,下令嚴禁任何人出入。所以現在還沒有人知道發生在這裡的事情,你要抓緊時間毀去機關中樞,莫要讓龍頭搶先一步趕回來。」
林熠點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用龍頭的頭祭奠您的英靈!」
南山老翁不以為意地笑笑,道:「死都死了,我要看他的腦袋幹什麼?可惜,終究看不到你決戰龍頭的一幕。不過,我知道你會贏,一定會——」
「噗——」
身上猛地迸射出千百道濃艷血箭,像是遍地開放的紅梅渲染夜空。他最後一次微微含笑,鬆開林熠的肩安詳平靜道:「我去了——」
「呼——」
一陣風吹過,他的身軀便奇蹟般地消失在了這風裡,從此充盈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看護著他鍾情的每一株花樹。只是,林熠再也不可能聽到那一聲聲悅耳的剪聲,喝不到那一碗清香粗茶——
夜靜了,人空了,久久之後,林熠依稀聽見了有少女的聲音在呼喊道:「主人,主人!」
林熠睜開了眼睛,看見了藕荷,道:「你在等我麼?」
藕荷神情黯然,點點頭道:「老伯讓我給你引路,帶你去他的茅廬。」
林熠拼命吸入清冽的空氣,多希望這股冰涼能麻木自己的哀慟。他的視線穿過後堂的門,彷佛看到了樓閣前依舊潺潺流動的溪水。似乎,這裡什麼也沒發生過,就是一場夢而已。
但天空了無痕跡,鳥兒卻已然飛過。逝去的,不再回來;前方的,尚在等待。林熠振作起精神,低聲道:「難為你了,藕荷。我已答應老伯,今後這座龍園就託付給你照管。希望,假如有一天我能再來,這裡的一切仍能一如他在時。」
藕荷潸然淚落,抬袖拭乾淚痕強笑道:「我答應你。現在,請跟我來吧。」
兩人重新穿過花溪,來到南山老翁生前隱居的茅廬。藕荷駕輕就熟進到內屋,在牆上的一根釣竿上輕輕轉動兩圈,「喀」地機關開啟,竹榻翻落,露出底下黑漆漆的一座地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