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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頭輕輕道:「玄冷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落在他手中的昆吾弟子。殺死他們,也並非我的意思,只要你開口,我隨時可以把他交給你處置。」
林熠嘆息道:「我替玄冷師叔可憐。」
龍頭道:「可憐人必有可悲之處。他肯替我賣命,也不過是為了窺覷昆吾派掌門的寶座罷了。」
林熠問道:「你答應過他?」
龍頭的影子微微搖頭,說道:「我答應過的事情,從不會失信。」
林熠道:「原來,只是他一廂情願。」
龍頭慢吞吞道:「打碎一個人的美夢是種殘忍的行為,我想這點你會同意。」
林熠頷首道:「聽上去,你就像位悲天憫人的聖人。」
「這世上沒有聖人。如果有,也一定會很快被小人害死。」
林熠問道:「那你認為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
龍頭回答道:「是一滴融進海里便再也看不出的水,卻可以讓海沸騰。」
林熠微微一笑,道:「這算是自謙,抑或是自負?」
龍頭道:「你是我要找的另一滴水。」
林熠道:「但我卻怕兩滴海水之間會很難相處。」
龍頭道:「滄海無垠,你我各取所需。」
「很小的時候,師父曾告訴我一句名言。」
林熠說道:「天上掉下的燒餅越大,你就越不能碰。而你給我畫的,顯然是個特大號的燒餅。」
「很巧,我也聽過另一句諺語,『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覺得,一個人撐死總比餓死好。」
林熠大笑道:「說得有理。我可以再考慮幾天麼?」
「南兄很欣賞你,他希望你能在龍園多住一段日子,我替你答應他了。」
林熠道:「原來你早做好了等待我回答的準備。但是我仍然想知道,如果你當初沒有能夠找到我,又或者我拒絕和你合作,你的計劃是否就會落空?」
龍頭淡淡道:「那我只好再等二十年或者更長的時間。幸好,等待本身就是一件充滿期盼與希望的動人過程,並不會讓人覺得太痛苦。」
在希望中等待,在等待里期盼。林熠的神思忽然飛越過千山萬水,牽繫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沒錯,等待與期盼有時候的確動人,但有時候,更是折磨人的過程。
他嘆口氣道:「一旦我決定了,該如何通知你?」
龍頭回答道:「不必通知,我會知道。」
林熠的嘴角忽然露出一縷笑容,說道:「我突然很想看看你的真實模樣。但為了活得更久些,只好拼命忍住這個念頭。」
龍頭投影在椅上的黑影像冰一樣漸漸溶化,回答道:「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
「啵!」
燭火驀然熄滅,屋中陷入一團幽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幽幽映入。
林熠倒滿今晚的第三杯酒,舉在眼前凝視許久,才微笑道:「他居然一口也沒喝就走了,顯然不是個酒鬼。」
翌日清晨,林熠宛如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照例踏過浮橋到對岸拜訪南山老翁。盤桓一天後,傍晚才返回住處。
門依舊虛掩著,台階上卻多了一個黑色的漆盒。身後的藕荷好奇地問道:「公子,這是誰送來的東西?」
林熠怔怔望著漆盒,沒有回答。
藕荷又問道:「要不要奴婢打開瞧瞧?」
林熠嘆了口氣,搖頭道:「不用了,我已經知道這裡面裝的是什麼。藕荷,把這個匣子找個地方埋了,越遠越好。」
藕荷困惑地點點頭,抱起沉甸甸的漆盒往西首的一片梅林走去。
那是龍頭送給自己的禮物,一個人頭。
今後,再來找自己的,就不會再是玄冷真人了,他的使命已經結束。
林熠看了看屋門,驀地改變主意,徐徐向著原路返回。
殘陽泣血,淒艷中透著一股肅穆的悲壯。溪水潺潺,依然如故。無論人世如何變遷,它永遠只是這樣平靜地流淌著。
「哢嚓、哢嚓!」
南山老翁又在聚精會神地修剪花枝,重複著他每日的勞作。
林熠邁過浮橋,走入花樹,默默無語站在他的身後,看他的鐵剪一次次舉起、放下,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天逐漸黑暗,晚霞褪去絢爛的顏色,歸於平淡。
南山老翁停下了鐵剪,卻沒有回頭,淡淡問道:「你決定了?」
林熠點頭。
南山老翁抬頭望著剛剛裁剪完成的花樹,就如同在欣賞自己得意的作品,說道:「你回來,是為了告訴我,你的決定?」
林熠搖搖頭,放眼錦雲花林,沉聲道:「我只是想,最後再看上這裡一眼。」
南山老翁道:「以後你還可以來,沒有人會阻止。」
林熠的嘴角逸出一縷苦澀的笑意,悠悠道:「我只怕,來的是我,眼前的花樹卻不再是今晚的花樹。」
南山老翁低嘆道:「可惜。」
林熠問道:「可惜什麼?」
南山老翁道:「他答應過老朽,只要你拒絕了合作,我就可以收你為惟一的衣缽傳人。可惜,可惜——」
「我令您失望了。」
南山老翁轉過身,搖頭道:「其實,我早預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但我還是想問你,為什麼突然做出了決定?」
林熠遙望對岸的梅林,靜靜道:「因為我收到了龍頭送來的一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