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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這股濃稠的膠體凝固成冰一樣的東西,恍惚里,耳邊響起一腳腳踩下去時「咔嚓咔嚓」清脆的碎裂響聲,但低下頭,又不禁以為這僅僅只是幻覺,下方的九幽海平和清澈,沒有任何異樣,甚至有一種暖洋洋的舒適感覺,縈繞全身。
下降的速度進一步放緩,他們便像在過腰的積雪裡費力地跋涉,一腳下去就滿是堅冰。又過了小半個時辰,他們才堪堪通過約莫里許長的海域。
接下來將近半程的路愈發難行,像一面透明的銅牆鐵壁牢牢橫亘。
迷茫一望中,祝雪魚看到正前方並不遙遠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座雲蒸霞蔚、流光異彩的天境花園。
泉水清流樓宇相映,一簇簇奇花異草競相爭艷怒放,碧綠的草坪上,一羽羽雪白無瑕的仙禽悠閒漫步,時不時舒展起一對亮麗的羽翼引吭脆鳴,如仙子般翩翩起舞,像是在召喚她立刻走過去加入其間。
她的眼波不覺充盈渴望與憧憬,渾然忘卻自己此行的使命,也忘了這究竟是在哪裡,機械地飄身飛向前方,一心一意只想走進那座曼妙的花園。
她的身影不知不覺也模仿起仙鳥的舞蹈,儘管姿勢笨拙僵硬近乎滑稽,可她卻神情專注樂在其中。
突然斜下方生出一股雄厚的罡風,掠過祝雪魚身側,轟然擊中前方的景物。
仿佛碎了的琉璃,奇花異草、仙鳥樓宇片片破裂,消融在清澈的九幽海里。
祝雪魚怔了怔,低下頭看見林熠正冷漠地注視著自己,她的心底無端升起一縷失落與煩躁,惱怒道:「你鬧夠了沒,搞什麼亂?」
林熠面無表情地低哼道:「那是九幽海中的海市蜃樓,如果你剛才再朝前走出三丈,千生萬世便化作此間冤魂,永遠也休想得以超生。」
祝雪魚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恍若有一身冷汗驚出。
而林熠早已俯下頭,在微微蹙眉打量著什麼,不等祝雪魚提問,忽然提起左掌駢指如刀往下劈落。
一道黑芒閃爍著金光從他的掌心迸出,直如氣貫長虹的一斧,生生切入底下的碧海。
水波砰然轟鳴,朝兩旁避讓,裂泛起滾滾的晶瑩水沫。
兩人的身形隨之迅速下沉數尺,又被凝滯住。
「這實在是我所見過的最笨的方法,」沉默許久的青丘姥姥徐徐說道:「但也可能是目前惟一有效的法子。只是,你能一路破開剩餘的五裏海域麼?」
林熠沒有開口,他繼續劈落的右掌就是最好的回答。
兩股掌風交替擊出,身形也不斷在一停一頓間下沉,沒過多久,祝雪魚察覺到了他的氣喘,掌風交替的節奏也在緩緩放慢,他的頭頂依稀蒸騰起一縷縷淡淡的金色光霧。
「我來!」
祝雪魚搶身到林熠身旁,揮杖運足十成功力下擊,盤龍杖「轟」地高高彈起,如同砸在一塊無法穿透的鐵板上,雙手一陣麻木難當,兩人的身子隨即下沉尺許,便再次不得不停頓。
祝雪魚暗暗咋舌,既驚異於碧波海的詭異,更震撼於林熠一掌擊破七尺的威猛。
「已經過了兩個半時辰了,」青丘姥姥輕道:「我們的時間所剩不多。」
沉寂中,林熠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該說,我們還擁有足足一個半時辰,甚至更多。」
青丘姥姥默然片刻終究說道:「問題是她還能夠等多久,也許這刻已到奈何橋。」
周圍的水溫猝然降至冰點,騰捲起濃烈的殺氣,林熠的眼眸閃了閃,朝著深邃的海底俯瞰去,用平靜而又令人顫抖的聲音道:「大不了我就連同鬼城的城牆也一起劈開。總之,阻擋我的,我教它滅亡;傷害她的,我讓它死絕。奈何橋,又算得了什麼?」
奈何橋到底算得了什麼?無論林熠心中如何定義,但它在世人眼中,便是隔離陰陽兩世的最後一道界限。
通過它,生命便開始進入下個輪迴。
容若蝶身前是一條冗長曲折的隊列,遠遠可以看見最前端的橋頭支著一口大鍋。
鍋底沒有火,可鍋中冒出了熱騰騰的蒸氣,裡面盛滿一種奇異的液體,咕嘟咕嘟地冒泡翻騰。
一個慈眉善目的白髮婆婆站在鍋前,手裡拿著個長長的勺子,正不停地將鍋里的熱湯舀起,裝滿長桌上的空碗。
鍋勺起落,每一次都那麼均勻穩當,不多不少正好一碗,絕不會有半滴濺出。
而不論她裝滿多少個空碗,鍋里的熱湯總不見減少,永遠都是那個高度。
有一排鬼卒叉腰立在長桌後,不斷拿起盛滿熱湯的碗遞向走過的魂魄。他們的命令簡短而有力,永遠也只有一個字:「喝!」
於是捧起碗的鬼靈便毫不猶豫地一口喝盡,似乎完全不在乎碗裡的湯是否滾燙。
然後,原本呆滯的眼珠又重新可以轉動眨眼,隨手將喝空的碗丟入橋下汩汩淌過的冥水,似乎把曾有過的一切也一起丟棄,身影徐徐地隱沒在籠罩橋頭飄蕩的迷霧深處。
容若蝶一步步隨著鬼靈群向前挪。
沒人說話,所有的臉千篇一律的木然,如同即將參加洗禮儀式的信徒,充滿肅穆與虔誠。
突然感覺到一種觸摸不透的恐慌,卻不曉得危險來自何方,又為何驚惶?容若蝶下意識地看了眼身側的鬼靈,隱隱奇怪自己到底在作什麼?
「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