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頁
「由此可見,包括戎師弟在內的敝宗宿老,對於鸞霜的寄望是何等深厚,而她的表現,亦從未辜負過我們,直到突然出了一樁事,卻令老夫始料不及。」
林熠鬆弛的思緒,一下子拉回了現實,沉聲道:「殺人者並非鸞霜。」
段默隴道:「不消你說,我也相信鸞霜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但她竟心甘情願替你頂罪,造成的後果,遠比殺了正兒更為嚴重,也更讓人頭疼。」
林熠譏誚淡笑,道:「我明白了,在下是邪魔外道,弒師叛門令人不齒的逆徒,鸞霜這麼做不僅自陷不義,也毀了貴宗千年清譽,引來天下群豪背地恥笑。」
段默隴道:「好在你來了,相信此事總有解決的辦法。」
說著,起身將「虛懷若谷壺」隨手拋出,扔到院子裡的一堆花草里隱沒不見,竟是如棄敝屣。
段默隴仿佛意猶未盡,環顧自己的居所問道:「你說,我是否應該把這裡所有的竹器,統統付之一炬,從頭再來?」
林熠笑道:「何必如此費事?你既然連新編的『虛懷若谷壺』,也可毫無痛惜的捨棄,則此間的諸般竹器再不成心魔,如果刻意毀去,反著了痕跡,落了下乘。」
段默隴拊掌道:「說得好,老夫受教了。」
林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道:「這道理他何須問我?不過是在藉機考察林某的心境,假如我對天宗滿懷敵意,多半就會贊成放上一把火燒個精光的主意。可惜這樣的考題並不新鮮,當年南山老翁便曾異曲同工地用過。」
不知何時,柴扉外多了三個人,其中便有雪宜寧,她左側是一位鬚髮如銀、臉龐紅潤的老者,雙頰凹陷,緊閉嘴唇,一看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右側也是位婦人,容貌算得端莊,無奈和雪宜寧一比,頓顯相形失色。
段默隴道:「好,全到齊了,大伙兒都到書房裡坐罷。」
朝林熠伸手一引道:「林教主,往裡請!」
兩人並肩步入左首的一間竹廬,門外三老亦跟了進來。說是書房,其實裡面除了一張書桌,幾張椅子之外幾乎空空如也,只牆邊的一排竹架子上歪歪斜斜躺著幾本不知名的書,看上去卻都與仙道修行無關。
而更離譜的是,書桌上乾乾淨淨,文房四寶皆無,放張涼蓆就能睡下。惟有東首的牆壁上,懸了三幅書畫,用的也是竹帛,還能讓人感受到一點書卷氣息。
雪宜寧等人早已見怪不怪,各自落位,段默隴也在書桌後坐下,把上位留給了林熠,說道:「林教主,雪師妹你該有見過,另外兩位查師弟、連師妹也同為敝宗的首席長老,負有監管觀止池所有弟子言行之權,亦是長老會的核心成員。」
林熠明白,這是先禮後兵,剛剛段默隴請自己喝了茶,如今正戲該開場了。他在椅子裡稍稍欠腰,不卑不亢道:「在下見過三位長老。」
那位坐在雪宜寧上首的連長老淡淡道:「林教主乃後起之秀,名動寰宇,確非虛至。方才聽說劣徒在谷外曾連攻林教主七招,閣下不僅沒有拔劍相抗,甚至只以身法周旋閃躲而毫髮無傷,如此神功,令人讚嘆,老身在此先代劣徒向林教主謝罪了。」
這話本無問題,只是連長老的語氣神態,林熠聽著看著怎麼都是暗藏譏諷,似乎是在指責他倨傲自大,不將天宗弟子放在眼裡,更有甚者,開口閉口的「林教主」提點自己的身分,隱隱又是在嘲笑他自降身價,去戲弄一個普通的女弟子,有失風範。
林熠這些年被那些冷嘲熱諷罵得疲了,再刻薄刺耳的話也不以為意,只暗暗苦笑道:「好傢夥,天宗長老果然沒一個省油的燈,連罵人都能拐彎抹角,不帶半個髒字,還讓聽不出味道的人沾沾自喜,以為是在捧他。」
於是他似笑非笑道:「好說,好說。幸得有唐仙子解圍,否則在下還真要以為這是貴宗給我特意安排的下馬威。但事後想來,倒是自己多心了。以天宗人才輩出,垂名千年的底蘊,倘若真打算為難在下,又何至於只派個尋常女弟子來無端挑釁?」
他連消帶打不僅把連長老師徒暗損到家,一副「令徒不過爾爾,師父也未見得高明」的寓意盡藏其中;而且順帶譏笑那女弟子擅自行事,驚擾貴客卻自取其辱,遠不及段默隴門下的唐若素。
在座人士皆非庸碌之輩,誰會聽不懂?一面暗道這小子詞鋒厲害,一面又渾若無事不露聲色。雪宜寧道:「林教主說笑了,你能前來觀止池為鸞霜仗義執言,敝宗足感盛情。不過,當日事情的經過究竟如何,還希望你能如實敘述一遍。」
林熠也不隱瞞,從他落入虛蕪城秘道遭遇卓方正說起,一直講到雁鸞霜埋屍立碑,至於牽涉到他和雁鸞霜之間的那些微妙細節,則一概略過不提。
四位長老一言不發靜靜聽完,均都面色凝重深鎖眉頭。林熠所言和雁鸞霜的交代大致相符,只是將殺害卓方正的兇手換作了自己而已。結合兩人的證詞,除非事先曾有通謀,不然斷難造假。
如果出事的是雁鸞霜之外的天宗弟子,或可懷疑其與林熠串通一氣,可四大長老對於雁鸞霜知之甚深,曉得她絕不會造謠誣陷卓方正,如此一來,卓方正乘人之危,且貪圖魔道至寶的行徑昭然若揭,四人想維護都難。
雪宜寧低聲嘆息道:「正兒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偏激了些,終釀殺身大禍,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