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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傳來箏姐的聲音低低道:「小姐,仇厲來了,正在林外等候。」
容若蝶站起身,仿佛把剛才釋放的心緒都珍藏隱匿到心底,再不透露半點消息,淡然道:「多謝你,箏姐。現在,我們就去見仇大哥吧。」
兩人攜著不斷回望的小金走出密林,清輝灑下,風帶走離愁,方才發生的一切剎那間已然了無痕跡,直如恍惚夢過。
林熠並沒有走遠,隱匿在秘虛袈裟中悄然目送容若蝶離開。
夜漸深,霧更濃,他忽然輕輕一笑,向肩頭的小青問道:「我給你介紹的這位新友感覺如何?」
小青垂目不答,奈何這矜持沒支撐多久,就忍不住用手寫道:「你什麼時候還會再來這兒?」
林熠悵然搖頭,黑重重的林木阻礙視線,再望不到伊人的身影,徐徐道:「我不知道,也許會要很久。」
小青沒精打采,沉寂片刻又寫道:「不准和姥姥說。」
林熠故意迷糊道:「什麼事不准說?」
看到小青瞪圓的眼睛,不由輕笑道:「好,我明白了,這就當作咱們兩個的秘密,行不行?」
小青一副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又不放心地伸出小手。
林熠會意,小指和它輕輕一勾道:「放心,大丈夫一諾千金,我怎也不會出賣你這個朋友。而且往後若是再來築玉山,也一定設法帶上你就是。」
小青大喜,在他背上寫道:「今後再有誰敢欺負你,我替你作主。」
林熠微笑打趣道:「只要你不欺負我,就比什麼都強。」
收拾情懷御風而起,離開築玉山,不敢回頭再望一眼。
出了築玉山,他收起秘虛袈裟御劍北行,往青木宮方向與青丘姥姥會合。行至天明,略感倦乏卻是酒癮上來了。
收住心寧仙劍俯身下眺,遠遠看到左前方有一座繁華市集。當下折而向西,飄落在鎮外,攜了小青沿著街道找尋酒家。
熙熙攘攘的人流,喧囂熱鬧的街肆,昨夜的一切彷如夢中。抬首看到一家剛剛開門的酒樓,門口杏黃色的酒旗隨風飄揚招搖,上書三個大字:「酒神居」。
林熠邁步踏入,徑直上了二樓。樓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夥計跟在身後囉里囉嗦地報著菜名。
林熠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隨意點了幾碟熱炒,要了兩小壺酒。沒多久酒菜上齊,那夥計見林熠點得不多,也失去獻殷勤的興趣,自顧自下樓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林熠遞了壺酒給小青,問道:「你還喝不喝?」
小青猶豫了一下,接過酒壺,對著壺嘴津津有味吸吮起來。
林熠自斟自飲,望向窗外。南疆民風雖說剽悍,但大多性格淳樸,熱情善歌。儘管林熠來過幾回,但每次都身負要事,來去匆忙。像現在這般怡然自得地憑窗把盞,尚是首次。
驀然,小青停頓了吮吸,偏過頭眼眸里射出精芒投向樓梯口。一個老態龍鍾、滿頭白髮的老道士慢悠悠爬上樓來,身上居然還斜掛著一隻酒葫蘆。
他的衣衫也算整潔,只是多了幾分落拓和蒼老,一雙黑布鞋上沾滿灰塵,想來一早已走了並不近的路。
小青看過一眼,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當下轉回頭又去消滅壺裡的美酒。
林熠握杯的手凝在唇邊,眼睛端注老道,卻什麼也沒說。
老道士自顧自走到林熠桌前坐下,居然不打招呼拿起酒壺倒滿一杯。
林熠洒然一笑,說道:「出家的道士也能喝酒?」
老道士一飲而盡,老氣橫秋回答道:「連冥海里的金猿都要酒喝,貧道為何不可?」
林熠的目光漸漸凝聚,像兩柄鋒利的劍芒盯在他的臉上。老道士恍然不覺,又倒滿了第二杯。
「別光看我,人老了,沒多大看頭,不如一起喝啊。」
老道士舉杯向林熠邀道,仿佛是他在作東。
「叮!」杯子輕輕一碰,酒入愁腸。林熠放下杯盞,問道:「道長能喝多少?」
老道恬然含笑,滿不在乎道:「來多少,喝多少。」
林熠沉思片刻,認真地問道:「十壇夠不夠?」
老道士微微笑問道:「你的酒錢夠不夠?」
林熠點點頭,揚聲道:「夥計,再拿十壇,都要十年以上的陳酒!」
老道士眼皮抬了抬,道:「你不喝?」
林熠淡淡道:「在下有面前一壺足矣,不必再添。」
「是不為,非不能也。」
老道士讚許地點點頭。
林熠道:「人生能夠選擇的事本已不多,身不由己久了,也就無所謂有為不為。但求盡歡盡情,不負平生。」
「小施主真能盡歡盡情,此生不負麼?」
老道士像是在對他說話,眼睛卻瞧著幾個夥計一壇壇將酒抱到他的腳邊一字排開。
久久地舒出一口氣,林熠低聲道:「我不能。」
「為何不能?」
老道士的言詞忽然變得犀利無比,步步緊迫地追問著他。
為何不能?林熠呆了一呆,才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也許,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幾個人能夠真的盡情盡歡。
強如聶天,睥睨一生最終兵解含恨,談何盡歡?
釋青衍算麼?皓首戮心,殫精竭慮,身陷與九間堂的苦苦周旋抗爭中,又豈能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