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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我也馬上想不到其他的辦法,但是我們可以慢慢想。」尹玉宸喝了宴春倒的水,心裡那沸騰的殺意與憤怒未盡,卻全都被壓住了。
「還能有什麼辦法呢?」宴春說:「我大師兄和父母都說,共生一旦開始,就沒有停下的辦法……」
若真是有其他的辦法,宴春也不想走極端。她從來就不是個極端的人,善良和軟弱一線之隔,宴春兩者兼備。
「我們可以先從了解共生開始,慢慢找辦法,師姐不是說了,雙尊沒那麼快回來的。」尹玉宸順著宴春的話,並不訓斥她愚蠢,也不怪她仁心用在狗身上,更不曾覺得她是在胡鬧。
尹玉宸再怎麼憤怒宴春要放棄生命,心裡罵她,卻也不會真的認為她不可救藥。
她的軟弱來自於她自出生以來,從未飛翔過的羽翅,她卻並不是真的泥人,否則魔窟現世,高境弟子們全部自保龜縮之際,她不會悍然伸手救人,也不會為了保留完整的自己,便哪怕神魂離體做個孤魂,也不肯與人共生。
宴春看著尹玉宸,眼中有些動容,尹玉宸繼續說:「師姐不用怕,之前是師姐一個人想辦法,現在我們是兩個人呢,對不對?」
「你……」宴春笑起來,撐著手臂抽了抽鼻子,有點不好意思。
「你這是什麼語氣,我又不是個小孩子,別哄我了。」宴春搓了搓臉,雖然她和尹玉宸說了這麼多,兩個人沒能商量出什麼辦法,但她壓在心底的難受卻散了個乾淨。
至少現在她不是一個人面對這些了。她不需要尹玉宸為她做什麼,哪怕到最後還是要走那一步,但比起去死,宴春更怕孤獨地去死。
「沒哄師姐,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們可以先從了解共生開始。」尹玉宸說:「說不定能從中找到解開的辦法。」
尹玉宸其實是騙宴春,騙她放棄去死的想法,他再來想其他的辦法。
因此他隱瞞了自己知道共生的事實,畢竟共生一旦開始,是真的不能解的,除非……一方死去。
「怎麼了解?」宴春不是個聽不進去話的,現在有人同她商量,她立刻就開始跟上尹玉宸的想法。
尹玉宸垂頭沉默了片刻,突然問:「師姐,你提到你的靈府,是在十幾年前碎的……我也聽說你當時是為了救一個凡人。」
尹玉宸慢慢抬起頭,鮫紗之後的眼睛,通紅地盯著宴春,真如入了魔障。
「這麼多年,受了這麼多苦,差點被逼死,被逼得失去自我,眾叛親離……你有沒有後悔過?」
有沒有後悔過當初不救那麼微不足道的凡人就好了。
有沒有想過不伸手就好了。
宴春聞言愣了下,而後說:「有什麼後悔,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那個孩子……我還答應他要帶他上山的,是個可憐的孩子,可惜我出事之後昏死,待我再醒來便是三月之後,要人去找,他就不見了。」
「你還記得!」尹玉宸掐著自己的腿,控制著自己沒激動地再度從桌邊站起來。
她還記得,要帶他上山的事情?
這麼多年了,連尹玉宸都覺得,那時的那些話,是宴春哄他玩的。
畢竟他那時候雖然十四歲了,卻生得像個八九歲的孩子一樣身高,營養跟不上,整日佝僂著身子,生長遲緩,他都以為自己就是個侏儒矮子,這更坐實了天生魔種怪胎的事實。
若不是被尹荷宗的老東西抓走,那老東西要將他煉製成傀儡,嫌棄他太矮太沒用,設法餵他吃了瘋狂生長的藥劑……他說不定就是個侏儒。
那時候宴春去他們村中除邪祟,他被一群小孩兒攆到她面前,用石頭扔得遍體鱗傷,說他是邪祟,那群孩子們要宴春他們那些「仙人」,把他這個邪祟也收了。
那時候宴春因為修為太低,沒去和那些弟子們除邪祟,而是帶他治傷……給他洗澡,贈他衣服,請他吃東西。
尹玉宸一生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都來自那時短短几天。他那時候是真的覺得,宴春是一個「仙人」,就像他曾經見過的盤旋在天空的白鶴,代表著祥瑞和聖潔。
「什麼?」宴春頓了下說:「啊,你說我靈府破碎的事兒?記得啊,我記性很好的,很多事情過了好久,也能記得清清楚楚。」
「我是說,你還記得那個被你救下的孩子?」尹玉宸聲音有些艱澀地問。
「記得啊,」宴春說:「靈府破碎這事兒不怪他的,我自己修為不濟,我大師兄就被捲入魔窟還能出來,把我和那小孩兒都救上來了。」
宴春摸了摸鼻尖小痣,說:「不提了,共生是邪術,我們怎麼了解啊。」
「我其實想著逼迫莫秋露退縮,但是不論我怎麼折騰,她都不在意,還真能忍。」
尹玉宸眼眶又熱又酸,他一直不敢透露身份,有很多其他的原因,但最重要的,是怕宴春怨恨他。
怕她後悔救過他,怕她怨恨他,因為沒有他,她就不會受這麼多罪。
可宴春不光記得他,也根本不怨他……
尹玉宸抿著唇,咬著牙,這一刻覺得這些年他爬出尹荷宗那樣的吃人坑,爬到她的面前,一切都值了。
他的白鶴,依舊是白鶴,從未變過。
小白鶴別怕,尹玉宸看著宴春,心中一字一句說:他們不教你,我來教你。
我來教你怎麼振翅,怎麼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