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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窮無盡的凜風與飛雪,永遠單調的黑與白,沾了血液的積雪與冰凌,輪迴反覆的一日又一日……那些畫面與眼前景象漸漸重疊,仿佛破碎的鏡面,一片一片,映滿絕望與痛苦。
不一樣,卻又一樣。
昱霄握緊拳頭。
這一刻,他似乎能感同身受。
倘若仙界就是這樣對待他的冥界同胞的,那麼他將永遠都不可能與仙界和解。
第62章 深淵(下) 真正的拯救是死亡。……
一道閃電划過。
在一瞬的光亮中, 昱霄看清了他們的模樣──衣不蔽體,是人的形態,體格卻比人瘦弱許多, 四肢猶如竹竿, 襯得膝關節和肘關節尤為凸出,一眼望去只剩頭大。這種瘦弱已經超過了正常範圍,到了一種病態的程度。
洗髓會透支被洗髓者的精氣,昱霄知道。
如果不是此憶威脅他認罪,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踏入這個地方,看見這一幕。
可他既然來了, 總要做點什麼再回去。
比如救他們。
那兩千年, 他無時無刻不幻想著有人能來救救他, 哪怕是殺了他也好, 可是沒有, 誰也聽不到他的呼救。如今他脫離苦海,那就讓他來斬斷他們的痛苦,做他們的光。
在他踏進去的時候,冥界戰俘們被驚動,停止衝撞,齊齊看向他。
他們頭髮遮著臉,乾枯成縷, 瞳眸隱藏在髮絲間,黝黑黝黑, 像兩個空洞。他們以為昱霄是給他們洗髓的神君, 當即衝過去攻擊他。
仙界洗髓的手段並不完善,通常情況下戰俘們還是有意識的,昱霄一早便打聽清楚了。眼下他心中有數, 只橫刀一划。
火焰四落,瞬間照亮了一片天地,也讓戰俘們看清了他。他們猛地頓住,意識到這不是神君,而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
他身姿英挺,擁有一雙在黑暗中炯炯有神的眸,手握一把燃燒的戰鐮,氣息非妖非神,卻也沒有凡人身上的世俗之氣,至純至淨。
「……你,是誰?」
他們中的一個開口,聲音低沉嘶啞。
「我不是誰。」昱霄轉過身,稍稍回眸,聲音溫和,「跟著我,離開這裡吧。」
他邁開腳步。
戰俘們驚訝地倒吸一口氣,大眼瞪小眼,有些躁動,卻並沒有明顯的喜悅之色。
也沒有跟上去。
昱霄一隻腳邁出鐵門,另一隻腳突然被一個戰俘抱住,他猛地一頓,蹙了下眉,回頭。
這個戰俘已經撲在了地上。
他死死抱著昱霄的腳踝,像是在無聲地祈求他別走。昱霄看到戰俘乾枯龜裂的手,心下一動,將那條邁出去的腿收回黑暗中。
戰俘們正值壯年,手卻如古稀老人一般。
「我們、我們走不了了……」戰俘帶著哭腔,艱難抬起頭,蓬草般枯槁的頭髮遮著臉,只露出一雙盛滿淚水的絕望又清亮的眸。
昱霄微微眯眼,「站起來說話。」
戰俘鬆開昱霄,緩緩撐起身體,卻是跪在了地上,「少主……你,是我們的少主嗎?」他攀住昱霄的腿,眼裡鋪了一層水膜,波光粼粼,像仰望神明一般仰望昱霄。
昱霄一愣,「我──」
他腦中閃過和臨淵吵架的畫面──老人咄咄不休的兩片唇,漲紅的臉,和滿是血絲的眼睛,還有那一巴掌,和被電光炮擊飛的瞬間。
他不願說是,可面對著這雙渴盼的眼,也沒法說不是,他就只能抿唇,沉默。
而便在這時,另一個戰俘「撲通」一聲跪下了,「血月之刃是冥界至寶,您能拿到,身上又沒有氣息,您一定是我們的少主!」
昱霄心尖一顫,抬眸去看。
那些戰俘們一下子激動起來,紛紛下跪,撲通撲通的聲音接連響起,震撼極了。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起來,情緒激動,隱有哭腔,「少主,你怎麼來這裡了,冥王是如何找到你的?」「少主,冥界近日怎麼樣了,仙界還有沒有找冥界的麻煩,冥王可還安好?」「少主,我們怎麼都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到您。」「少主,這些年來你都在哪裡,又在做什麼,知不知道冥王一直都在找你。」「少主,兩千年了,整個冥界都盼著您歸來。」
……少主、少主,他們一聲聲喚著,爭著說著真心話,眼神明亮,像盛載了滿天星辰。
那是在看信仰,在看未來。
昱霄有所觸動,黑瞳顫抖,握著拳頭,片刻後緊緊閉上眼,深呼吸,然後又睜開眼。他沒有回應,只是彎腰,把腳邊跪著的戰俘輕輕扶了起來,「言歸正傳,你方才說,你們走不了了,是什麼意思?」
「因為……」
戰俘咬緊牙關,根本說不下去,唯眼淚大顆大顆滾落,沾濕乾枯的頭髮。同時其他戰俘也失落地垂下頭,一言不發。昱霄意識到有隱情,冷靜扶他站好,收回手,看向他們:
「都起來。」
他們不動,深深垂頭。
誰也不說話。
閃電劈下,悶雷聲滾滾,氣氛說不上的沉悶壓抑。剛剛被扶起來的戰俘突然又跪下去,已是淚流滿面,「少主,求您殺了我!」
昱霄微微瞠目,其他戰俘紛紛伏在地上,異口同聲,「求您殺了我們!」
聲音伴著雷電,格外刺耳,淚流滿面的戰俘抬起頭,「這個地方被夜笙下了咒,與我們體內的邪祟靈髓有共鳴,我們出不去,也無法自殉。我們、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