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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來不擅口舌之辯,甚至從小到大都極少開口說話。說多錯多,作為一個合格的暗衛,他們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執行命令便好。
曲雁聞言一笑,她佯作思索半響才道:「讓你走也行,你現在要是能走出這山溝,我便讓你走。」
莫說走,以男人目前的情況,便是爬也爬不出去。
齊影抬眸看向她,漆黑眸中是不加隱藏的寒意。很明顯,他也知曉自己的身體狀況。
見男人未有言語,她自顧自去衣櫃尋了套衣衫放在他身側,又拉下床幃道:「我這沒有男子衣衫,你先將就一下吧。」
曲雁等了許久,久到她想開口問問需不需要自己幫他時,那床幃才被緩緩拉開。床上的男子穿著女人的水色衣衫,因只有左手能活動的緣故,他衣衫系的松松垮垮,交領處的鬆散被他手動攥緊。
曲雁看著他額角虛汗與緊抿的唇角,料想這衣服他穿的也不,於是再度坐在他身側,十分好心開口。
「鬆手,我給你系。」
齊影看了她一眼,手中力道絲毫未松,心中警惕也從未放下。他自小便被灌輸一個道理,那便是誰都不可信,只有手中的劍是忠誠的。
這女人說她是大夫,可一個山野大夫,怎麼可能用得起紫檀木雕刻的床榻,連方才餵水的杯子都是玉制。
她在說謊。
見他遲遲未有動作,曲雁眉頭微蹙,又耐心補充句:「我若要占你便宜也早占了,何必等到現在。」
曲雁抬眸看向他,所有情緒都被隱起,漆黑的眸中清澈一片。齊影猝不及防與她對視,又匆匆垂下眼眸,手也逐漸鬆開。
信與不信,又有何區別。
他從不覺得自己能有被好心人救起的運氣,或許是從浮屠樓出來時便被人跟上了,只緣他五感衰退,一路都未發現。
落到敵人手中的下場有很多種,被折磨至死是其中最輕的懲罰。
她大費周折救他回來,便不可能讓他死的太過輕鬆,有很多種刑罰都能讓他生不如死。
曲雁為他系好衣裳,雖松垮些,但好在能遮蔽身子,但看著一個男人穿著自己的衣服,這感覺令她有些怪異。
「現在可以好好談談了吧,齊公子。」
曲雁出聲打斷他的思索,沒錯過男人在聽見最後三個字時乍變的神色。她等了半響,只看見男人喉結費力滾動一下,那蒼白的面上竟有種透徹又詭異的平靜。仿佛看透了生死。
「要殺要剮,隨你。」
她愣幾瞬,接著便意識到這男人將她錯認成了仇家。那面容也不是平靜,而是隱在平靜面容下的絕望。
曲雁一時有些哭笑不得,「我費盡心力救你回來,何為要殺你,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齊影轉頭看向身側的女人,她唇角無奈的笑著,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認真凝視著自己。他忽而垂眸,雙手虛握成拳,心間細細回想從醒來後兩人的對話。
她確實……從未對他表現出敵意。
「你不是……」他話語一頓,聲音急切幾分,「你既不是,又為何知道我姓齊。」
曲雁不動聲色挑挑眉,她將那令牌擲到他面前,揚了揚下顎道:「你未劃乾淨,我原本也是猜測而已。你字喚什麼,年歲幾許,家歸何處可否告訴我,等你痊癒後我好送你回家。」
「我、咳咳……」
他手中緊緊扣住令牌,只說了一個字便開始咳嗽。令曲雁面色沉下的,是他習慣性吞咽的動作,這人竟試圖將咳嗽硬壓下。
「別忍著,咳出來。」
掌心覆上去的瞬間,曲雁明顯感受他瞬間緊繃的肌肉,和習慣性防衛的動作。
襲去的拳被女人輕鬆攔住,齊影怔愣一瞬,最終緩緩收回手臂,任由她輕拍自己的後背。
他都忘了,自己如今早是個廢人。
「你內傷未愈,這段時日需仔細養著,未免以後落下什麼咳疾。」
曲雁看著他唇角的鮮血,習慣性從懷裡掏出帕子便要去擦,但看見男人漆黑幽靜的眼眸時,她手中一頓,把帕子輕放在他手側。
他未言語,也未碰那帕子,呼吸卻比方才重了許多,眉宇間再掩不住疲色。重傷之人精神衰弱,往往是最需要補眠的,而他醒來後便一直緊繃著神經,現在終於熬不住了。
曲雁不動聲色觀察著他,半響後才幽幽看向被擱置許久的湯藥,「你剛醒,不易多憂思,喝了藥休息吧。」
那藥早涼透了,他面無表情飲下,如同喝水一般,苦澀的滋味在口中久久不散。這三日裡他不是全然昏迷,偶爾也會有半清醒的狀態,這藥的滋味他也隱約有印象。
曲雁唇角掛上那熟悉的淺笑,端著湯藥便出門離去。
藥中加了不少安神之物,夠他好好睡上一陣。
阿黃早候在門口,見主人出來便蹦著撲上去,曲雁左手一抬,才沒讓它夠到那碗。說來也奇怪,這院裡養了三隻狗,唯獨這隻最黏人認主,一步都離不開曲雁。
她離開院子,一路朝谷內前堂走去。
「大師姐去何處,可否需要我幫忙?」
脆生生的聲音響起,曲雁看向背著篋笥的小師妹任玲,眉頭一挑,「你背著這麼多東西去哪?」
「申時三師姐要講針灸推拿之道,我要去聽學。粽兒哥哥說他未用午膳,順道叫我帶些桂花糕與酸棗糕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