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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內水汽氤氳,他將池旁的藥材包放進水內,自己則坐在一旁安靜等待。藥浴三日一次,每五次換一次藥材包,這是他換藥的第一日。
自從上次在浴池脫力後,曲雁便不放心他獨自泡著,第二次時直接守在外面。好在他適應能力極強,齊影現在已能習慣在熱水中泡半個時辰,也算是一種進步。
衣衫被扔在地上,齊影赤著腳走下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自己身上的疤痕有淡下的趨勢。譬如腹間那道傷口,按以往經歷來講必會留下一道醜陋猙獰的疤痕,可如今竟只有一抹淡粉的痕跡。
除卻那些年頭太久的傷痕,他身上許多新疤都有如此變化,齊影清楚知曉這些變化的來源,卻不知曉曲雁為何如此。
他曾猜測曲雁對自己的身子感興趣,但自從上次他提出侍寢被拒後,齊影便放棄了這個想法,權當是她好心才如此。可想起方才那個倉促的擁抱,他琢磨不透曲雁的想法。
齊影闔上眼眸,黏在身上的髮絲被他隨手撥開,在低頭看見胸前那抹守宮砂時,他手中動作一頓,又扯了髮絲將它擋住。
齊影整個身子都沉到水中,溫熱的水將他包圍。
浮屠樓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為了謀條生路,裡面的人什麼法子都用過。
其中最簡單的便是出賣身體,那些面容姣好的年輕男子,仗著最原始的本錢爬上各個首領的床。至少為人暖床總比隨時送命要強,等被厭棄後,還能利用往日情分求些簡單的任務。
饒是如此,每年死在床上的男子暗衛數量也只多不少。
樓里每年都會選一批新出來的孩子,再讓有收徒意向的暗衛們去挑選,所謂收徒,實則也是一種謀生手段。她們會把最有資質的人選挑走,花上幾年時間訓好後,便把樓內分配的甲等任務交給徒弟去做。
這是浮屠樓內默許的,而那些為其出任務的徒弟,極少有活著回來的。
齊影看著自己所識之人一個個消失在樓內,曾很長一段時間都恍惚度日,只等著師父將刻有甲等的令牌交給自己,他再去赴死。
他也確實等到了那令牌,只不過不是給他的,而是他師父自己要接的,師父走前只對他扔下一句。
「等你真成了甲等暗衛,再來接甲等任務吧,別搶我的,接一次好多錢呢。」
溺水的窒息感將他包圍,可齊影似自虐般不肯抬頭,胸腔逐漸發悶,耳中甚至能聽見他打鼓般的心跳。
有許多片段從他腦中一閃而過,有幼時的,有拜師後的,也有從山崖上跌落的,最後留在腦子清晰映著的。
是方才隔著火把,曲雁抬眸望向自己微笑的一幕。
齊影從水中起身,扶著池壁開始猛烈咳嗽,連眼尾都紅了一圈。等安靜下後才發現,周圍寂靜一片,曲雁仍未回來,許是正在審訊。
手腕處仍一跳一跳的疼,曲雁方才為他上的藥已經打濕,一會回去還要再塗一遍。其實不塗也行,他反正早成了廢物,及時真能恢復幾成武功,也不知能苟活幾年。
在藥仙谷的這兩個多月,竟是他人生中最無憂的一段時間。
其實除卻每月癸水那幾日,齊影極少將自己當做男子,在成為甲等影衛那日,他曾被誇贊是浮屠樓最優秀的一把刀,而刀是不用分性別的。
那日曲雁餵他的糖水,他也曾見那些富貴人家的主夫們喝過,他從未想過自己也能喝到。
他曾問過師父自由是何物,師父說是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去哪裡去哪裡,喝酒吃肉,聽曲觀舞,再不用過受人所控的苦日子,去享受真正的人間。
齊影其實對肆意人間不感興趣,他畢生所求不過是能有個自由身,在哪裡都無所謂,他可以一個人看日升月落。
最好再有個狗陪伴,和烏雲一樣就好。
齊影思緒愈飄愈遠,最終枕著手臂,趴在池旁沉沉睡去。
許是藥香熏擾,他又做了個夢。夢裡沒有那些血腥可怖的場面,反而祥和溫暖,他一個人坐在院子裡,腳下趴著一隻懶洋洋的黑犬,他獨自看著田野間炊煙裊裊,看著日升月落。
又看見籬笆外出現一抹白色衣角,還沒等他看清是誰,便有兩隻小狗吵吵鬧鬧衝過來。
…………
此刻的前堂,弟子們所居的庭院內幾乎亂成一鍋粥,數把火把穿梭而過,她們皆聽聞了谷內有淫賊的傳聞。更可氣的是,那淫賊竟意圖對許師兄下手,雖人已經被抓到,可難免沒有同夥。
曲雁未公布淫賊是誰,只下令徹查谷內所有可疑蹤跡之人。
她踏入狼藉一片的屋內,地上除了那具不知死活的人影外,散落了一地的花瓶碎片與其他物件,那染血的木椅斜躺在一旁。光是看著便知當時場面有多激烈。
梁紀倩沉默嚴肅,魏鈺則低聲咒罵一句,抬腳狠狠踹了關若薇一腳,女人壯碩的身子一顫,仍舊沒醒,梁紀倩怕魏鈺真把她踹死。連忙拉著她出去。
「弟子們還在外頭忙活,你去看看她們。」
曲雁每掃過一處,眸中冷色便多上一分,梁紀倩前腳剛勸完魏鈺,後腳看見大師姐的眼神便心間一梗。
在探查過關若薇身上傷痕時,梁紀倩低聲道了句,「下手夠狠啊,奔著要她命去的吧。」
大師姐的男人可真夠狠厲,他分明能將人直接砸死,還特意留了口氣讓她苟延殘喘,這力道把握的也夠精準,她暗暗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