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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摟得太緊,紀長清只能看見他一小片側面,眼皮是紅的,頭髮是濕的,紀長清手指插,進他濕冷的頭髮里,靈力蒸騰著,頭髮很快變干,她生平頭一回知道了憐惜一個人是什麼滋味。
輕輕摩挲著他的髮絲:「別忘了你妹妹。」
手被握住,賀蘭渾在她手心輕輕一吻,抬起微潮的眼皮:「我知道。」
他猛地一甩頭,將一切軟弱的情緒都甩在腦後,跟著鬆開了她:「是不是必須自己看清,才能破局?」
方才她一直不曾出手干預,那麼這個幻象,看來只能本人來破。
「我試過,沒用。」紀長清道。
方才她並非沒有干預,在他沖向那輛馬車時她便試過,靈力並不能讓幻象消失,甚至連大雨都是真實存在的,這陰隱山的幻象與別處的都不一樣,框架是假的,所有的細節又都是真的,這是趙鳳台重新構造的新世界。
這裡世事圓滿,所有的遺憾都能彌補,所以那些人進來之後便沒再出去,但趙鳳台並不是慈悲的佛陀,他讓他們人生圓滿,必定是貪圖他們擁有的東西。
中途出去的人都變老了,他們缺少了幾年的壽命,趙鳳台要的是壽命,沒出去的那些人,剩餘的壽命也許都歸了趙鳳台。
所以陰隱山的晝夜特別短,這裡的一年,大概只相當於外面的半個月一個月,趙鳳台在失去神格和大半靈力之後,就是靠奪取別人的壽命來維持自身。
紀長清抬眼望去,崔穎跟著武夫人越走越遠,山路漸漸變成了車馬通衢的大道,隱約有些像洛陽的模樣,也許在崔穎的世界裡,她正與武夫人一起回洛陽。
手心再次觸到溫熱的嘴唇,賀蘭渾吻著她:「我去找阿崔。」
他飛跑著追上崔穎,一把拉住:「阿崔,你想讓阿娘一輩子都只圍著你轉,那麼你能保證一輩子守著阿娘,絕不離開阿娘嗎?」
崔穎怔了下,對上他黑沉沉的眸子:「什麼?」
「我知道你需要阿娘,可阿娘她也是人,她也有自己的活法,她並不只是為了你我而活。」賀蘭渾輕輕握住她的手,「阿崔,假如當初我也這麼纏著阿娘不許她再嫁,還會有你嗎?還會有我們十幾年的兄妹情分嗎?」
崔穎怔住了,一隻手拉著他,一隻手拉著武夫人,心頭一時清楚一時迷茫。
「阿崔,你再細想想。」賀蘭渾輕聲道。
餘光卻在這時,瞥見一抹熟悉的山色。
賀蘭渾抬眼,見衛隱遠遠站在山腰上,山風吹起他白衣的一角,他抬眼望著前方,神色凝重。
在他面前,是春夜的驪山,春草絨絨,碧桃紅花,那是三年之前。
賀蘭渾猛地一驚,那時候,衛隱也在?
第68章
夜風拂過, 吹起沾染塵灰的白衣,衛隱握緊麈尾,看著面前斜臥在腳下的女子。
是那隻狐妖。
春草萋萋, 半掩著她雪白的赤足,她媚眼如絲,一聲聲喚他道長:「奴什麼都答應了道長, 待會兒紀長清來了,道長會救奴吧?」
幻象。萬萬沒想到,在陰隱山這奇詭怪異的小世界裡,趙鳳台居然可以對他這麼一個善用心術的人施出幻象。
麈尾揮出, 直取靈台, 活色生香的美人霎時間化為烏有,衛隱猛地捂住心口, 三年前那剜心般的疼痛和懊惱再又刺激著襲來。
都怪他一時大意,竟然沒發現狐妖悄悄動了手腳, 終是將她拱手送給了別人。
鼻端突然聞到一陣冷香,隨即響起紀長清的聲音:「三年前,是你對媚狐珠動了手腳?」
衛隱回頭, 對上她冷若冰霜的臉, 星辰失劍直取他的胸膛, 衛隱低眼, 看見劍刃上的冰冷寒光:「長清, 你要殺我?」
「是你對媚狐珠動了手腳?」星辰失劍向前一分,劍尖刺著肌膚, 壓出一點尖痕, 紀長清絲毫不曾動容,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求而不得, 因為已成心魔。衛隱苦笑著,指著自己心臟的位置:「因為,這裡有對你的執念。」
山下,賀蘭渾既不能丟下崔穎,便只能盯著衛隱的嘴型,猜測著他說話的內容,耳邊聽見武夫人含笑的聲音:「阿穎別聽你哥瞎說,阿娘這輩子只守著你,除了你,我什麼都不要。」
崔穎猛地甩開了她。
她覺得鼻尖有點酸,聲音也澀著:「你不是我娘。」
她的阿娘極有主見,她的阿娘喜愛很多東西,美酒美人,她的阿娘絕不會讓自己的生活里只有兒女,絕不會困在內宅,一輩子只圍著兒女打轉。
眼前的人不是阿娘。她雖然渴望阿娘能把全副身心都撲在她身上,但,她不要假象。
肩膀被拍了拍,賀蘭渾遞上佩劍,崔穎紅著眼圈接了過來。
錚!崔穎拔出長劍,看著眼前溫柔如水的武夫人,握劍的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怎麼也刺不出去,崔穎死死咬著嘴唇,拋掉了長劍。
深吸一口氣,顫著聲音說道:「你不是我阿娘,我不會跟你走。」
魔咒突然消解,武夫人溫柔帶笑的臉慢慢融進四周,消失不見,崔穎緊緊攥著手心,在失望一點點清明了思緒。
母親也許不會為了她放棄自己的生活,但母親永遠是她最能依靠的人,不然她在崔家逼婚之時,怎麼會頭一個想到去投奔母親?
長劍落地,脆響聲引得裴諶回頭:「你說什麼,她不是武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