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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剎那間他身上迸發出的強烈寒意讓裴諶覺得,如果他敢說一個不字,他肯定會拔劍殺了他,裴諶緊緊皺著眉,原是好心給他傳個消息,卻忘了這是個瘋子!
空氣中有短暫的靜默,裴諶騎虎難下,卻見賀蘭渾忽地一笑,拍拍他的肩:「你放心,我這就上書請皇后把我加進來,以後咱倆就是共事了,我罩著你!」
好個無賴!裴諶黑著臉甩開他:「少來!」
「走吧,」賀蘭渾轉身上車,「時間不等人,咱們得快點。」
裴諶回頭,看見他鑽進車廂,挨著紀長清竊竊私語,怎麼,連那個女道士也要一起嗎?裴諶眉頭越皺越緊,早知道他這麼無賴,就不該過來這一趟!
半個時辰後,賀蘭渾在大理寺獄見到了那個失蹤後又回來的女人,張溢奴。
她原是長安小戶人家的女兒,年前隨著家人到陰隱山走親戚時失蹤,前天又突然出現在自家門前,此時她手裡捏著帕子的角,又是緊張又是羞澀:
「奴只記得臘月十七一早在山下看見了一隻蝴蝶,奴好奇冬天怎麼會有蝴蝶,就追著一路進了山,看見蝴蝶落在兩個下棋的老翁身上,再後面的事情奴都不記得了。」
賀蘭渾瞧著她,她面容分明是三十多歲的婦人模樣,然而捏著帕子的羞澀,說話時眼神的天真躲閃,分明是少女才有的模樣,短短一個月,十八歲的少女成了三十多歲的夫人,容顏改變,但神態語氣卻還停在了失蹤的那一刻。
崔穎之所以把耳璫交給她,必定有原因。賀蘭渾輕聲問道:「你記得你是怎麼回來的嗎?」
「記不清了,」張溢奴抬頭看他一眼,淚光盈盈,「好像有蝴蝶,有棋盤,等奴清醒過來時,已經站在家門口,變成了這個樣子!」
賀蘭渾遞過一杯蜜水:「喝口水。」
張溢奴忍著淚,慢慢抿了一口,賀蘭渾掏出耳璫:「你還記得這是誰給你的嗎?」
「不記得了,」張溢奴搖頭,「除了蝴蝶,下棋,奴什麼都不記得。」
「什麼樣的蝴蝶?」
「黃色翅膀,拖著五彩的帶子,」張溢奴神色迷離,「很美。」
「下棋的老翁什麼模樣?」
「白頭髮白鬍子,一個穿紫一個穿黃,奴不會下棋,看不懂他們下的是什麼。」張溢奴輕著聲音,「那蝴蝶真美啊,停在那穿紫的肩膀上,長長的彩帶脫下來,金光閃閃。」
看樣子再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了。賀蘭渾轉向裴諶:「其他回來的人也都是看見了這些?」
「都看見了拖著彩帶的黃蝴蝶,」裴諶道,「只有張溢奴看見了下棋的老翁,其他有的看見了世外高人,有的看見採藥的仙童,還有個看見了仙女。」
賀蘭渾心中一動,老翁,世外高人,仙童,仙女,如果不是這些人回來了而且變老了,這種種情形,都跟遇仙故事一模一樣。
《述異記》中,王質進山砍柴,遇見幾個童子下棋,王質看得入迷,看完後才發現斧頭柄都已經腐爛,世上早已過了百年。
《幽明錄》中,劉晨、阮肇進山採藥得遇仙女,半年後回家,世間也已是百年。
只不過遇仙故事裡,當事人返回時還是當年的模樣,而陰隱山的情形剛好相反。
裴諶盯著他不斷變化的神色:「你想到了什麼?」
「遇仙。」賀蘭渾慢慢說道,「他們遇到了仙。」
讓他們變老的仙。賀蘭渾站起身來:「我去趟崔家!」
第54章
賀蘭渾會在崔家偏廳等了足有兩盞茶功夫, 才看見崔家長房的崔三郎走出來,臉上帶著不怎麼自然的笑容:「十一娘不巧臥病,今天怕是不能見你。」
賀蘭渾不動聲色:「哦, 什麼病?」
「前些天偶感風寒,原是要好了,不想昨天又出了疹子, 大夫說這疹子容易過人,所以這些天非但不能見客,就連家裡人都沒敢與她見面,獨自在屋裡養病呢。」
「那怎麼行?」賀蘭渾立刻起身, 作勢要往內宅去, 「阿崔從小嬌養得緊,在洛陽時身邊至少七八個人伺候著, 如今她生著病你們反而把她關在屋裡,讓我如何放心?」
崔三郎連忙上前攔住:「怎麼會沒人照應?有那些年紀大不怕疹子的婆子伺候她呢, 你放心吧!」
「我如何能放心?」賀蘭渾一把推開他,只管往裡走,「必得見到她才行!」
崔三郎死死攔住:「不能去!大夫說了, 這病不但過人, 若是開門閉門的受了風, 十一娘的性命也有危險呢!」
性命也有危險?呵, 這是先丟下引子, 如果將來真的出了事,就趁勢推到病亡上頭吧?賀蘭渾站定了, 微微眯了眯眼:「我奉母命來探望妹妹, 你百般攔著我不讓見, 到底心裡有什麼鬼?該不會是阿崔出了什麼事, 你們瞞下了吧?」
「放肆!」崔家祖父拄著杖走了出來,「十一娘臥病而已,你滿嘴裡胡說些什麼?」
賀蘭渾向他身後一看,崔家長房的兒孫都如臨大敵一般跟在後面,密密匝匝堵住了往內宅去的路,看來今日,他們是絕不會讓他進去探聽虛實的。
不過,他也沒必要再探,崔家這陣仗正好證明了裴諶的話,崔穎確實出了事,崔家也確實準備瞞下,甚至有可能推作是崔穎病亡。
畢竟對於崔家來說,與其有個失蹤多日、不知道是否清白的孫女,還不如有個病亡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