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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身一晃,化作一縷青煙,悠悠蕩蕩鑽進簪中。
紀長清擰上雲頭,將長簪重又插回發中,耳邊聽見青芙帶著好奇的語聲:「阿師,那個賀蘭渾認得你?」
眼前閃過那張低低帶笑的臉,紀長清濃黑的眼睫微微一動,是媚狐珠,時隔三年再次嗅到那個男人的氣息,體內的媚狐珠正在不安躁動。
簪中自有乾坤,青芙並不能看見外面的情形,也就沒能發現紀長清的異樣:「他問的話好生古怪,什麼叫做不記得,還是不想記得?」
紀長清一言不發。既不是不記得,也不是不想記得,那夜對她來說原本就是個意外,過去了就過去了,並不需要特別留意,只是沒想到時隔三年,竟會再次遇見那個男人。
看他的樣子,倒像是不準備罷休。
青芙早已習慣了她十句里只答一句的冷淡,自顧說了下去:「那人看著像是個紈絝,阿師怎麼會認識他?弟子從沒聽阿師提起過他,莫非是弟子入門之前……」
語聲戛然而止,青芙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一絲兒聲音,紀長清對她使了噤聲咒。
不對勁,很不對勁!青芙圓溜溜的水杏眼轉了轉,阿師雖然總嫌她聒噪,但用咒術堵她的嘴還是頭一遭,一定有問題!
風雪越來越急,紫微城的燈火籠罩在蒼茫白色中,越來越黯淡,紀長清使出縮地之術,眨眼間便到了五鳳樓前,早有監門衛上前盤問:「什麼人?」
「紀長清。」
邊上的領隊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打量著眼前人,雪膚紅唇,清冷昳麗,天下第一女道士,該是如此模樣嗎?
遲疑著問道:「有何為憑?」
紀長清取下腰間御賜金魚符,映著門樓上的燈光,紀長清三個大字熠熠生輝,邊上一行小字,註明玄真觀主。
竟然真是,那驚動帝後二聖親自下詔恭請的,天下第一女道士。領隊連忙讓在邊上,高聲道:「開門!」
沉重的宮門緩緩打開,傳訊的宦官搶先一步入內稟報,紀長清在門內略站片刻,邁步向東走去。
漫天雪花飛舞盤旋在她身邊,卻沒有一片落在她身上,就好像有無形的屏障將她與俗世的一切隔開一般,明明近在咫尺,卻又無法觸及,領隊怔怔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漫長宮道前方,原來天下第一女道士,竟是如此模樣!
宮門一重連著一重,幽深高闊望不見盡頭,紀長清抬頭,看向風雪密布的天空。
在宮外清晰可見的鬼氣此時變得難以尋覓,空氣中隱約有一股壓抑不祥的氣息,陰森詭秘。
「紀觀主請隨我來,」先前傳訊的宦官快步走來,「皇后殿下在瑤光殿召見。」
宦官轉身向西,紀長清停在原處,望著東邊寂靜無聲的宮苑:「那邊是什麼地方?」
「東宮。」宦官道。
方才鬼氣最濃處,便在那裡:「帶我去看看。」
「這,」宦官陪著笑臉,「皇后殿下還在等著,而且宮禁之中未得傳召,也不能隨意走動……」
話未說完,紀長清縱身一掠,升起在半空中,宦官急急抬頭,看見她灰衣的下擺微微顫抖,正向東宮御風而去,宦官目瞪口呆:「紀觀主不可!」
紀長清從半明半暗的高處俯瞰東宮,上元夜千萬盞花燈密密匝匝掛滿內外,混沌龍氣中透出燈籠的紅光,宮門上新換了桃符,神荼鬱壘四個大字勾畫深刻,再往前看,是東夾城鬱郁深深的高牆。
安靜平和,如同每一個尋常的夜晚。
「紀觀主快下來,」宦官氣喘吁吁追過來,「這麼亂走使不得!」
下一息,紀長清在他身邊落下:「走。」
穿過長長的永巷,眼前是冰雪覆蓋的九洲池,瑤光殿的歌舞聲驟然闖入耳中,紀長清停住步子。
濃郁龍氣縈繞盤旋,簇擁著九洲池正中的瑤光殿,雲頭簪發出低低的嗚鳴聲,是青芙,她感覺到了真龍之氣的壓迫,正在極力收斂身上妖氣。
七孔石橋如同滿月,連接池畔和瑤光殿所在的小島,紀長清邁步上橋,隔著一重重飛揚的舞袖,看見殿中高坐的武皇后。
龍睛鳳頸,寶相莊嚴,此時含笑望過來,慈悲如同佛陀。
竟然只有皇后,而皇后身上竟然不是鳳氣,而是龍氣。雲頭簪的嗚鳴聲越來越低,青芙斂盡妖氣,縮在了簪身最裡面,紀長清在踏進殿門的一刻,突然頓住。
方才在東宮時,雲頭簪里的青芙,不曾發出過任何響動。
長眉微低,紀長清撤身回頭,疾疾向東宮掠去。
「紀觀主,紀觀主!」宦官追出去時早已不見她的身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向武皇后謝罪,「殿下恕罪,奴已再三告誡過紀觀主未奉詔不得亂走,不知她為何突然離開!」
「無妨,」武皇后笑容不變,「高人異士,總有幾分怪癖。」
她斜倚憑几,慵懶中透出幾分銳利:「你說你再三告誡過她,莫非她先前就曾亂走?」
「是,」宦官不敢隱瞞,「方才來時,她曾往東宮去,被奴攔住了。」
「跟上去,」武皇后吩咐道,「看看她想做什麼。」
風聲呼嘯,紀長清手中捏訣,望住遠處的東宮。青芙是妖,方才東宮上空龍氣涌動,門上還掛著桃符,青芙卻沒有任何反應,必定有假!
東宮重重宮牆撞進眼底,紀長清未到近前便已伸手,指尖三昧真火激射而出,飛向宮門上的桃符,啪,桃符掉落在地,神荼鬱壘四個字化作一縷黑煙,被狂風捲入雪中,眨眼不見,紀長清眼睫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