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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長清微微頷首:「師父呢?」
「在房中休息,」道姑匆忙在圍裙上擦了手,笑容滿面地想要跑去知會老觀主紀宋,忽地想起紀長清平素並不喜歡她們喜怒流於形色,忙又放慢步子收起笑容,「我這就去稟告老觀主。」
若是以往,紀長清並不會留意這等細節,但此時心如明鏡,將道姑一快一慢、一喜一正之間微妙的心思變化看得一清二楚,凝眉說道:「你不必忙,我自己過去就好。」
道姑忙道:「那我去燒水泡茶!」
見她逕自向紀宋的房間走去:「不必。」
道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內院,這才重新坐下劈柴,細小的木屑飛起來,道姑突然停住動作,往日紀長清與她們最多只有一半句話,今日竟然一連說了三句話?可真是太奇怪了!
紀長清很快來到紀宋房門前,身後的青芙緊張著小聲問她:「師祖平素什麼脾氣?我該怎麼參拜?」
什麼脾氣?很好,很耐心,總是輕言細語的,她長這麼大,從不曾見師父黑過臉。紀長清站在門前,輕聲道:「師父,我回來了。」
很快聽見紀宋含笑的聲音:「長清進來。」
紀長清推開門,屋裡窗戶閉著,簾幕低垂,光線有些昏暗,這是因為師父久病纏身,需要閉門靜養的緣故,她也是因此早早接替師父,做了玄真觀主。
紀長清快步走到床前,隔著半卷的粗麻床帳躬身行禮:「弟子參見師父。」
身後的青芙撲通一聲跪下,恭恭敬敬行禮:「參見師祖!」
「長清收徒了?」紀宋盤膝坐在床里,目光在青芙身上一頓,露出慈祥的笑容,「很好,是個乖巧孩子。」
她含笑打量著青芙:「起來吧,在我這裡不必拘禮。」
她神色言語分明極是溫和,青芙卻覺得似有無形威勢忽地壓下,不由得心裡一顫,師祖必是看出了她的原身,好厲害的師祖!
「坐吧,」紀宋指指窗前的短榻,「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日到的,」紀長清告罪坐下,「先進城處理了一樁案子。」
紀宋有些意外,問道:「怎麼,長安也出事了?」
「對,與洛陽的案子有些相似。」紀長清揀著要緊的關節,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個大概,「眼下武三娘腹中的胎兒與她融為一體,一榮皆榮一損皆損,我一時想不出如何能去胎兒而不傷母體,所以特來求教師父。」
「果然棘手。」紀宋沉吟著,「我也不曾處理過這種事,須得好好想想。」
紀長清抬眼看她,她依舊是她記憶中慈和淡然的神色,然而精神比起上次見面仿佛又差了些,不覺眉尖輕蹙,問道:「師父,你喜歡什麼?」
「什麼?」紀宋冷不丁被問了一句,有些反應不過來。
紀長清方才是脫口問出,此時又覺不妥,比起揣摩喜好小意溫存這些,師父似乎更在意她的修為,便道:「沒什麼。」
紀宋察覺出異樣,身子向前微微傾著,細細在她臉上打量一遍,末後停在她不再古井無波的鳳目上:「長清,你看起來心緒浮動,跟從前大不相同。」
眉頭不覺皺緊了:「修道之事譬如登山,行百里者半九十,若是中途改了初心,先前那些堅執便都付諸流水。」
紀長清連忙起身:「弟子記下了。」
紀宋的眉頭越皺越緊,便是她此時的反應也與以往大不相同,以往的她,並不會在她面前如此鄭重拘禮,到底是什麼讓這個心無掛礙的徒兒變了模樣?「你此番下山,可有什麼不同的遭際?」
眼前霎時閃過賀蘭渾沒什么正經的笑容,揚著眉勾著唇,看著她時眼睛裡亮閃閃的。紀長清低聲道:「遇見了一個人。」
紀宋沉默片刻,說道:「是個男人?他正在觀中等你。」
賀蘭渾?紀長清有點驚訝,他如何能來得比她還快?
「他一早就來了,等了你大半天,如今在山門外閒走。」紀宋留神著她的神色,「你去見見他吧。」
她窺探著紀長清的神色,沉聲道:「長清,心無掛礙,方能得證大道,切記切記。」
往日師父也常這麼說,但此時聽來,仿佛格外有警醒之意。紀長清鄭重答道:「弟子記下了。」
出門往外,身後的青芙小聲問道:「賀蘭渾怎麼來得怎麼快?方才咱們走的時候他不是還在洗澡嗎?」
是啊,來得好快,她也只是剛剛離開,他就追了過來。紀長清思忖著一抬頭,山崖邊梅樹底下,一個男人恰好回頭,修眉俊目,笑容溫存。
不是賀蘭渾,是衛隱。
他一身單薄白衣,越發顯得風標超逸,邁步向她走來:「長清。」
紀長清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
「洛陽那邊諸事已畢,我想著你若是回長安的話,多半要回玄真觀,所以便來這裡等你。」衛隱捂著嘴輕輕咳了一聲,臉上帶了些歉然,「來得太急受了風寒,讓長清見笑了。」
紀長清知道,他修的是問心道,於靈力符咒一途並無研究,自然不能用那些手段治癒,伸手搭上他的脈門,渾厚靈力在他經絡中迅速一過,見他低著眼,眸中溫存無限:「多謝你,長清。」
「不必,」紀長清淡淡說道,「舉手之勞。」
「以你我的交情,自是不必言謝,但長清如此關切,又讓我心中十分感動。」衛隱說著話,目光忽地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