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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長清看著她,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暈黃的光影,慈眉善目,意態淡然,是她記憶從不曾改變過的安穩,紀長清後知後覺地想到,她一身本事都是師父所教,若真是師父,又豈會不敵她?
最後一點疑慮煙消雲散,紀長清在紀宋身邊坐下:「我很好。」
「你近來心緒浮動,行事時有了掛牽,」紀宋細細看她,「譬如今日的事,從前的你大約會直接動手,現在的你卻連直接問我都做不到。」
紀長清從她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小小的一個,像是躲在她眼中一般,這就是所謂的掛牽嗎?紀長清想起從前她說,你無情無礙,道心堅定,比其他人能更快接近大道。
從前她也一直這麼認為,然而現在,她有了不同的理解。
譬如利劍,有出鞘時,也有入鞘時,可無論出鞘還是入鞘,劍的本身並不會有什麼變化,只是順心而為罷了。
剎那間如醍醐灌頂,紀長清閉目正要入定,聽見紀宋說道:「把媚狐珠取出來吧。」
第52章
賀蘭渾趕到玄真觀時天已經大亮, 山門緊閉,衛隱負手站在門外,賀蘭渾嘴角一勾, 這是沒讓他進門?
推開車門跟他打招呼:「怎麼,道長沒讓你進去?」
此時紀長清不在,衛隱懶得跟他敷衍, 山風吹著衣角,他背對著賀蘭渾站著,一言不發也不回頭。
賀蘭渾也不在意,取下腰間那把價值千金的長劍權做拐杖, 拄著慢慢走到山門前:「有人在嗎?」
許久, 聽見門裡有人答道:「觀主有事,請在門外等候。」
賀蘭渾隔著門縫, 影影綽綽看見裡面的是上次幫著在廚房歸置東西的李道姑,臉上忙就帶了笑:「李師, 是我呀,昨夜城裡出事,道長一個先回來了, 我不放心得很, 連夜趕過來看看她, 如今她怎麼樣?」
李道姑也認出是他, 有道是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 上次他來時送的菜蔬到如今還有一大半,便是灶下燒的柴火也都是他送來的, 此時不免有問有答:「觀主在老師父那裡, 似是有要事, 一直在裡面不曾出來, 郎君再等等吧。」
「好咧。」賀蘭渾拄著劍慢慢走回車上,因為後背上還是疼,此時便壓著個軟墊斜靠車門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衛隱閒聊, 「昨夜我跟道長在車上說起那個笑聲,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就走了,也不知道到底為的什麼事?」
衛隱依舊一言不發,不過賀蘭渾也不需要他回應,自顧說了下去:「我總覺得那個笑聲對道長十分熟悉,不過想來想去,熟悉道長的,除了這觀中的人,也就只剩下你我了,肯定不是我。」
衛隱看他一眼,神色淡淡的,還是沒有說話。
這人倒是能憋,先前紀長清在的時候他左一句長清右一句長清,話多得聒噪,如今紀長清不在跟前,他就在這裡裝啞巴。笑嘻嘻地又說了下去:「你什麼時候認識的道長?」
還是沒有回應,賀蘭渾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靠著軟墊:「我是三年前認識道長的。」
話音剛落,賀蘭渾看見衛隱慢慢的,慢慢地回頭,看他一眼。
那眼神陰鬱冰冷,賀蘭渾覺得,假如眼神能飛刀,那他身上現在,起碼得插了七八百刀。
幾乎是憑著本能,似笑非笑地又添了一句:「衛道長好像很不喜歡我跟道長相識的方式呢。」
那眼神更陰鬱了,賀蘭渾覺得,如果現在不是在玄真觀門前,衛隱說不定就要動手。賀蘭渾瞧著衛隱,他沒有問,就好像他知道他跟紀長清之間是如何認識似的,他可從不曾對任何人說過,而紀長清的性子麼,也不像是會對人說的。
所以,衛隱怎麼會知道?
賀蘭渾扯了扯身下的軟墊,懶洋洋地伸出兩條長腿:「昨夜跟鬼使那一戰,可惜衛道長不在,不然我也不至於受傷。」
衛隱霎時想起昨夜看見他們時的情形,他靠在她肩上,又伸手去撫她的臉,她那樣冷淡的一個人,卻任由他胡作非為。心裡似有毒蛇啃噬著,衛隱掩在袖子裡的手攥了拳,仍舊一言不發。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賀蘭渾笑著,「如此一來道長肯定要照顧我的傷勢,能夠時時與道長親近,便是傷得再重些我也認了。」
衛隱慢慢回頭,狹長眸子冷冷看他。
賀蘭渾發現他攥在袖子裡的拳頭動了動,連忙握緊劍柄,見他薄薄的嘴唇動了動,冰冷生硬:「你很吵。」
吱呀一聲,緊閉的大門開了,李道姑站在門內:「賀蘭郎君,衛道長,觀主請二位進去。」
「道長出來了?」賀蘭渾拄著劍跳下來,搶在頭裡往裡跑,「李師姑,早飯做了不曾?她是不是一夜沒睡?須得做點熱的帶湯水的給她,早起吃著舒服些。」
衛隱走在後面,聽賀蘭渾一句句向李道姑問著早飯的菜色,心中滋味怪異,他自問愛極了紀長清,然而這些柴米油鹽,瑣碎無趣之事向來是他不屑於為之也覺得紀長清不會在意的,只是這幾天冷眼看下來,賀蘭渾這些小意殷勤,紀長清未必不喜歡。
這情形,遠遠出乎他的意料。衛隱心思沉沉,耳邊突然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連忙抬頭時,紀長清纖長的身形出現在晨光中,心中沒來由便是一陣歡喜,輕聲喚道:「長清。」
卻有一道聲音比他的更快更高:「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