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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長清環顧四周,新死的亡魂留下了淡淡的鬼氣,房間裡氣氛有些壓抑,除此之外並沒有異常,那東西沒來過。
賀蘭渾踩在梯子上檢查房梁,積翠吊死的那根橫樑離地八尺來高,薄薄的積灰上有凌亂的壓痕,是人吊上去以後繩套晃動留下的,橫樑下倒著一張胡凳,又鋪著一張毯子,看樣子是踩著胡凳上去,安排停當後踢倒胡凳,因為鋪著毯子,所以外面並沒有聽見動靜。
如果是自殺,那麼如此安排,就是不想被人聽見了來救,當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了。
賀蘭渾下了梯子再看屍體,嘴唇是深深的青紫色,舌頭吐出在外頭又有口涎,喉頭下一道深深的勒痕斜著向上,又在後頸交叉,粗粗一看,俱都符合自縊的特徵。
仵作還沒到,賀蘭渾捲起積翠的衣袖,伸出兩指按了按,體溫沒有完全消失,肌膚雖然鬆弛,但還保有些許彈性:「死亡時間應該不超過兩個時辰。」
向看門的差役問道:「兩個時辰內有誰來過?」
「沒人,」差役因為緊張,聲音有點啞,「郎中吩咐過提審之前不許任何人見積翠,所以某一直老老實實守著門,一個人都不曾放進來過,除了送飯的,但連送飯的也只是送到院裡,某檢查過再給積翠送進去,誰知道晚上一開門就看見她死了!」
賀蘭渾拽掉屍體腳上的鞋襪,露出皮膚青紫的兩隻腳,腳尖直直垂著向下,也符合吊死的特徵,只是要想確定是不是自縊,還得等仵作來了再做檢驗——要是仵作能隨時帶在身邊就好了。
回頭一望,紀長清站在窗前,似在出神,忙問道:「怎麼了?」
半晌,聽她答道:「有鬼氣。」
賀蘭渾順著她看的方向望出去,外面的天空黑沉沉的,燈光能照到的邊緣泛著淡淡的蒼灰色,他肉眼凡胎,除了覺得比平時冷些,別的並不能看出來:「在哪裡?」
紀長清轉身往回走:「你看不見。」
上元夜盤旋在東宮上空的鬼氣去而復返,只是比起上元夜那種洶湧翻騰的情形,今夜的鬼氣絲絲縷縷,俱都混在空氣中,已經與整座東宮融為一體。
賀蘭渾跟在她身後:「原本我還只是有點懷疑,眼下積翠這一死,我反而能確定了。」
他沒再往下說,但紀長清猜到了,他應該是確定了,桃符的確是在張惠手上出的問題,無論積翠是自殺還是他殺,目的都是為了堵住她的嘴。
只不過殺人,並不能夠堵嘴。紀長清輕叱一聲:「魂來!」
賀蘭渾下意識地停住步子,見她站在積翠身前,玉管似的指尖三昧真火明明滅滅,迅速在積翠頭頂織出一張幽綠符籙,一縷輕煙自屍體頂心慢慢生出,賀蘭渾覺得頭皮上一麻,分明是駭人的景象,一雙眼卻怎麼也移不開,定定地看住她。
門外鞋履聲動,太子李瀛匆匆趕到,愣了一下:「這是做什麼?」
「噓,」賀蘭渾一把拉過他,放低了聲音,「道長在招魂,別驚動!」
李瀛皺著眉頭抽出衣袖,抬眼看時,屍體頭頂的輕煙漸漸散開化成人形,容貌形態與地上的屍體一般無二:「積翠?!」
煙霧中魂魄向他福身行禮,分明就是積翠生前的模樣,李瀛脊背上泛出一陣寒意:「積翠,你,你……」
「積翠,」紀長清開了口,「你如何死的?」
「奴是自縊。」積翠抬手,抹了下眼角的淚。
「為何要自縊?」紀長清追問。
積翠低著頭沒再回應,低垂的脖頸漸漸顯出勒痕,漸漸又變成深深的青紫色,賀蘭渾再顧不得,一個箭步衝上前:「是不是有人逼你?」
煙霧中積翠抬頭看他一眼,眼角淚痕還不曾干,轉眼化成一縷輕煙。
紀長清拂袖收走盤旋在房中的陰寒鬼氣:「她不肯說。」
「多半是受人威逼,有所顧慮。」賀蘭渾低聲道。
人都已經死了,魂魄還是不肯說,那麼能威脅到積翠的,必定是極要緊的東西,她在這世上,什麼最緊要?
李瀛走過來,眉頭皺得緊緊的:「阿渾,有線索了嗎?」
「還得再查,」賀蘭渾打量的目光依次看過房裡的東西,「殿下,積翠平日裡對什麼最關切?」
「這,」李瀛搖頭,「一個宮女而已,孤也不清楚。」
「宮中還有沒有良娣從張家帶來的人?」賀蘭渾追問。
「有,」李瀛叫過侍從,「讓吳娘子過來一趟。」
侍從匆匆離去,賀蘭渾慢慢在房裡走動,細細查看。積翠是上元當夜就與其他宮女一道關押起來的,昨日他查出桃符後將她單獨關押候審,一天兩天都不曾尋死,為什麼今天突然尋死?是不是收到了什麼消息?可她獨自待在房中,除了看守的差役再不曾見過別人,消息又是怎麼遞進來的?
賀蘭渾看了眼差役,這些辦要緊事的人都是他親手挑上來的,個個可靠,那麼消息到底是怎麼送進來的?
餘光突然瞥見門口的食盒——送午飯時積翠還好好的,晚飯時人卻已經死了,飯。「午飯是誰做的?誰送來的?什麼飯?」
「午飯是東宮典膳局的王祿送來的,」差役道,「送的是餺飥。」
「叫今日的掌廚和王祿都過來!」
差役應聲而去,賀蘭渾彎腰拿起食盒,兩個蒸餅一碟鹽齏一碗粥,冬日裡常見的飲食,並沒有什麼不妥,就連午飯的餺飥,也是常見的吃食,機關到底在哪裡?